接下來要去哪呢?”
稚嫩的,清脆的童聲在腦中響起,隨即是模糊不清的影像,逐漸扭曲、變換、成型……
她感覺自己正被某種溫暖的質地包裹,隱約聞到了記憶中淡淡的洗滌劑香味,沒來由地感到安心。
“去你想象的到的所有地方——”
女人熟悉的聲音籠罩著自己,仿佛囈語那般溫柔。
“可以去天空另一邊嗎?”
在橘色天空下,背對著火燒般豔紅的太陽,紮著羊角辮的女孩攥緊了手裡的棒棒糖,仰起被光線映得通紅的的小臉,萬般驚喜地問道:
“媽媽——”
媽媽。
脫口而出的一瞬,女人纖麗模糊的身形瞬間消減成霧氣般的虛影——仿佛有隻手迅速將她拉進了另一個虛擬空間——
“不!求求你!她還是個孩子啊——”
“衝我來吧!都衝我來——你放開她——”
“求求你了——讓我做什麼都行——”
尖叫聲在扭曲成無數重炸裂的噪音,整個大腦都回蕩著詭異的嗡鳴——仿佛不息的喪鐘——
“快跑啊——”
“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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條件反射地抓住了床畔的護欄,頂著滿腦門麻木的冷汗,一點點吃力地睜開雙眼——
是夢。
其實在夢裡就已經知道是夢了。
鐘憶深掀開被子,伸手摸索著床頭的水杯,感覺喉嚨緊得發乾。
望了眼空蕩蕩的右半邊床位。果然一個人的時候就容易胡思亂想。
慢慢灌進去大半杯水,思緒逐漸平複。
——還是去開些藥吧,雖然睡眠質量差是常態,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
醒來後進行簡單的洗漱,又打開了工作電腦,相比之前日曆一欄裡密密麻麻待辦事項,現在倒是清白乾淨得非常令人滿意了。
她笑笑,將屏幕合上,躺在椅子上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
接下來也沒什麼活兒乾,要麼就像之前說過的那樣,帶女朋友淺淺度個假?吃吃海鮮曬曬太陽,彆提多愜意了——
何況不知道最近到底是不是自己多想,隱約感覺鄭菲似乎在瞞著自己些什麼,總是安靜地坐在一處,望著餐桌花瓶裡的香水百合愣神很久。
即使嘴上不說,也能看出來滿腹的心事。
鐘憶深把大拇指按在嘴唇上,仔細思考一番,決定還是先悄悄地準備個驚喜給她,等她出完差之後再好好地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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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靜養了幾天後,睡得昏天黑地日月無光的鐘憶深已然恢複了先前所有的活力,精神矍鑠地揣著工資卡出門去給女友買禮物了。
她在國貿附近轉了兩圈,又跑到SKP買了點兒口紅香薰之類的小玩意兒,讓店員弄成禮物包裝拎在手裡,隨後一路上二樓,打算挑選些時裝衣物。
就在她習慣性踏進自己和鄭菲最經常穿的那家品牌店時,站在門口的店員立刻眼前一亮,隨即帶著笑臉迎上來——
“好久沒見小姐您來啦。”她遞上新品手冊,隨後取來托盤倒了杯熱茶:“還以為您喜新厭舊去看其他的牌子了。”
“這什麼話,我很專一的。”鐘憶深笑起來,指了指畫冊上一款樣式花紋都簡潔明乾淨的灰色衛衣:“這款有沒有S和XS碼?能幫我直接包起來嗎?”
“好的,您稍等。”
趁店員去儲物間取貨時的空隙打開手機,想了想、隨後點開置頂聊天對話,迅速打出一行行字。
“我記得你從前天開始就已經進申城的新組了,今天要我來接麼?然後一起吃晚飯?”
想了想,感覺有點太過嘮叨,而且如果鄭菲有想去的餐廳的話,這些東西也不好帶過去。
摸著額頭發了會呆,於是隻好噔蹬蹬按下刪除鍵,重新打了行:“晚上回家嗎?”隨後點擊發送。
剛把手機塞回口袋不久,震動感就隔著布料再度傳來——
“嗯。”
她看了眼這個孤零零的語氣詞,沒有回複。心中某種奇異的直覺突然向上一路攀爬,仿佛撓癢般挑弄著自己的大腦。
“S碼和XS碼都在這裡了,小姐。”
店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打斷了逐漸湧上心頭的困惑,對方抱著衣撐朝鐘憶深微笑。
“啊,可以直接包起來的,我一直習慣穿S……”
“小姐您不知道,這款衛衣是oversize的版型,本來就特彆大,而且我感覺距離上次過來您瘦了很多,所以最好親自試一下。”
聽她這麼說也隻好站起身來:“那我去試試吧。”
她拿著衣服走進試衣間,裡麵過於刺眼的光線明晃晃從頭頂正上方朝下打去,映出自己疲乏而浮腫的側臉。
照著店員給的不同尺碼試了試,又比對了幾番,果然說的沒錯,S對自己來說太大了,XS正正好。
脫去上衣,鐘憶深對著鏡子裡露出光潔手臂和肩頸的自己仔細端詳著——
雖然臉有些浮腫,但四肢確實是纖細了不少,本來就是扁身,現在這麼看側麵薄得甚至有些嚇人……
想起鄭菲在接自己回家那晚就有說她最近似乎瘦了,要注意飲食。但當時自己太累太困,幾乎沾到枕頭就睡了過去,完全沒發覺她到底說了些什麼。
拿起衣服出了試衣間,心底不免滋生了許多愧疚感——過度繁重的工作讓她總是不能第一時間直接給予戀人足夠的關心,忽略對方大部分感受。
實在是很不稱職。
越是這樣,就越想在其他方麵進行補償。鐘憶深把選好的尺碼告訴店員後又拿起冊子翻了翻,挑出幾件當下年輕女孩喜歡的連衣裙來,囑咐著一並包好了結賬。
“哦對了,忘記告訴小姐您了,上周萬先生來我們店刷了購物卡,說把您以後買的東西都記在他帳上。”
“哈?”鐘憶深不可置信地盯著對方:“他怎麼會……”
“哈哈,萬導還特意挑出來兩件厚外套,讓我給您和您女朋友預留住,一眼就看中秀款,好穿又漂亮,我給您拿去!”
……
看來以為我還在生他的氣啊。
鐘憶深望著店員飛奔而去的背影,心裡一籌莫展。
可又該怎樣開這個口呢——
與店員道彆後,她情緒複雜地出了門,臨走前還不忘去B1的花店選了一大束紫丁香——是鄭菲最喜歡的品種。
坐地鐵時許多人對這個拎著滿手禮盒禮物的年輕少女紛紛側目,心下不斷猜想到底是收禮物還是送禮物的人。
不過這些倒無法影響正坐著發呆的鐘憶深,她鬆散地倚著最右側一段座位的護欄,將頭卡在杆子之間的間隙裡閉目養神。
回家之前,鐘憶深先去小區附近的蛋糕店買了蛋糕,才一路氣喘籲籲地站在公寓門前,用鑰匙開了門。
還沒來得及等她把東西放下,卻突然發現玄關櫥櫃上已經有一把鑰匙了。
鄭菲在家。
鐘憶深愣愣地注視著那道端坐在餐桌前,背對自己的身影。麵前白色陶瓷花瓶裡的狐尾百合因為缺水而凋謝,落了幾片葉子在她手邊。
她沒有開燈,隻身陷在那團昏暗當中。鎖骨單薄地凸出來,形成一小片優美的陰影。
“你回家了。”
鄭菲聞聲側過臉,長睫毛垂下來,鴉翅般不斷撲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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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憶深換上拖鞋,幾步走到餐桌前,拉過她對麵的椅子坐下。
“什麼事?”
“我們分手吧。”
比預料之中要快很多,也直接很多。
她不動聲色地咬了下嘴唇內側,隨後閉上眼睛,身體朝椅背仰去。
——卻沒想到會這麼,這麼難受。
“可以告訴我是為什麼嗎?”
深吸一口氣,用力地盯著對方滿含哀傷的雙眼:“我這陣子確實對你關心太少了,早該注意你的情緒狀態,不管有什麼事,說出來一起努力解決好嗎?”
鄭菲望著她,幾乎是用儘全身氣力那般輕聲說道:
“前段時間,我家裡來了消息。”
對方突然沒了言語,轉而安靜地凝視著自己。
“我媽知道了一些……我和你之間的事情,開始用各種電話語音轟炸我,我沒有回複她,結果她上個禮拜買了機票連夜趕去Z城,在我拍戲的地方等我,這些我都不知情……等見到她的那一刻,才明白說什麼都已經晚了。”
“我好像沒辦法再繼續下去。”
“真的,對不起。”
依舊是長久的沉默。
她想開口再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在流淚了。
鐘憶深把手放在額頭和眉眼周圍緩慢地揉了揉,幾不可聞地歎出氣來。
快說點什麼吧,無論是多麼難聽的、刻薄的言語,多麼諷刺的,厭惡的眼神,都毫不留情向我砸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