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螢走出酒吧,路燈上的紅色的金魚燈牌在墨如大海的天空漂浮,天空一閃一閃,像是鑽石,更像是深海魚類的眼睛。渠螢不由地想起她曾在網上看到的男子將鑽石放在魚腹裡像女子求婚的新聞。燒熟了的魚,鑽石,深海魚類腦袋上的燈籠,新聞裡女人驚訝的表情奇怪地融為一體。那紅色太強烈,總讓渠螢覺得自己在什麼“紅”為主體的藝術展覽,或者三部曲之紅的電影場麵。
有人跟上了她。
酒精使渠螢本就敏感的神經更加敏感,此時她的腦子更加清醒。
寂靜的路仿佛通向安寧的地獄,渠螢扶著牆,胃在嚎叫,喉嚨卻把那叫聲壓了下去,渠螢伸手拂過牆上粘貼的告示,紫色的薄薄的紙張——那是張通緝令,上麵印著一個肥頭大耳的男人,小小的眼睛眼神陰鷙。
渠螢大眼掃過小行的文字,男人殺害了同鄉卷款潛逃。渠瑩想這人是不是已經被捉拿歸案了?連長相都暴露了,又能藏多久呢?也許有一天她的名字也會被貼在這牆上,被公安局定下一個金額。
萬物均可被定價,人命也是。
渠螢直犯惡心,她想,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她真應該被稱作最美通緝犯上熱搜。
渠瑩推開牆壁,手順帶撕掉通緝令,大部分還留在牆上,男人的臉剩下一半,渠螢轉過身,走進黑暗之中。
渠瑩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裡,她對任何城市都沒有很深刻的印象,而通過刺殺對象,她知曉了這個城市的輝煌與衰敗。渠瑩想起故鄉,大學,以及人生。許晨語說她的過去可以拍成電影,她覺得她的過去一片空白,她對過去毫無感情,也看不到未來,她有的隻有現在,有這個時刻,胃裡的那些酒,和給她講這個城市曆史的人。
渠瑩去過很多地方,但她不屬於任何地方,一個新的城市不過是一個新的任務。而許晨語身上有一種平靜,她生長在這片土地,在這個城市度過了十七年的歲月。她和她最大的不同就是,許晨語身上有一種很穩定的東西,一種平靜,一種將死之人的平靜。
那個男人依然跟在她背後,保持著距離。
這種事渠螢並不是第一次遇上,大學時期會急急忙忙逃開,沒有喝醉的時候會輕鬆地甩掉不惹事端,可此時此刻,這月色如此狂亂。
渠螢走進了一個昏暗的小巷。
渠螢清理好現場,在街邊的公用衛生間裡清洗刀上的血跡。
她感到如此焦躁不安,即使男人已經沒了呼吸。男人讓她想起了幼時堵在她家門口討債的那些人,就算渠螢早早擺脫了經濟問題,那種恐懼依然在她的內心深處。
母親死後,渠螢獨自一人麵對生活,之後的無數年,她也要獨自一人活下去。
今晚月亮很亮,那月亮讓她想起母親死的那個夜晚。渠螢清理乾淨血跡,推開門,沿著空無一人的街道走著,居民區零星幾個還在亮著燈,渠螢朝著那未熄的窗戶裡張望,想象著人們在餐桌一起吃飯的場景。渠螢沒有家。
渠螢想到了許晨語。
正是因為了拖了那麼長時間,才會胡思亂想。
渠螢決定殺了許晨語。
許晨語家境倒還不錯,自己住在彆墅區。父母在隔壁Z城做生意,她在中州上學。
渠螢踏上去許晨語家的路,跳過小區門禁,遠遠看到二樓的燈光還沒有熄滅,像是深海中的孤燈。渠螢愣了一下,還以為看到了幻覺。
渠螢慢慢停在許晨語樓下,酒精讓她的步伐帶著一種飄飄然之感。她抬起頭,被那光亮吸引,像是將死之人向海市蜃樓走去,那光亮像是有人等她回家,等她殺了她,這燈光比酒還讓她醉。
已經四點,渠螢掏出手機。
是她還沒有睡?正巧她也狼狽的清醒著。渠螢跳上圍牆,貓一樣半蹲在,又向二樓窗戶跳去,敲開了窗戶。
許晨語正在被窩裡看手機,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
渠螢拂開窗簾,看著正巧望向她方向的許晨語:“四點了,你還沒睡,你不上學的嗎?”房間亮堂堂,許晨語正趴在被窩裡,屁股撅著被窩隆起,手機不知在放著什麼,床邊書桌上練習冊攤開,一片空白,什麼都還沒寫。
許晨語轉頭看手機,一本正經:“我的名字叫許晨語,年齡17歲。住在中州市東郊彆墅區一帶,未婚。我在中州一中上學。每天早上五點起晚上十點才回家。我不抽煙,不喝酒,偶爾打個麻將。晚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睡,我每天睡不夠5個小時,睡前我要玩兩個小時的手機,越玩越精神。上了床,根本就睡不著。一玩手機玩到要上早自習,天甚至都沒亮。我每天都把作業和疲勞留到第二天。醫生都說我遲早瘋掉。”
渠螢:“……?”
許晨語補充:“去學校再睡。”
渠螢:“……”
渠螢跳進屋子,拉上窗戶,看著人還醒著,不知怎麼就沒了殺人的欲望:“我困了,借你家沙發睡一晚。”
許晨語看也不看她:“OK。”
又想到了什麼,“衣架上有乾淨的睡衣。”
渠螢掃了眼衣架,順走了件藍色打底小熊圖案的睡衣。
渠螢走出臥室來到客廳,借著臥室的光掃了眼井然有序又黑朦朦的客廳,徑直向沙發走去,不一會兒,殺手就回到了臥室,許晨語抬頭看著一臉怨念的殺手,手機電影按了暫停鍵,“怎麼了?”
“睡沙發腰痛。”
許晨語:“……”
可殺手也沒再說話,就這麼直勾勾地看著她。殺手穿著她的睡衣,手裡拿著換下的衣服,赤著腳,睡裙下裸露的小腿在臥室燈光下瑩潤如玉。
家裡倒是有客房,但是落灰多年。許晨語沒辦法了,掀開被子,做邀請狀:“那和我睡?”像是招呼小貓跳到她床上,而渠螢一如貓,鑽進了她的被窩。
但是殺手可沒貓乖巧。
“你身上有酒味。”
“忍著。”
“……”
“把你手機關了,我睡覺。”
許晨語伸手去拿書桌上的耳機,“我帶耳機。”
“睡覺。”
“……”
“再不睡我讓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許晨語無法判斷殺手的來意,更不知她會做出些什麼,乖巧放下手機躺下,看著頭頂吊燈明晃晃,光順著牆壁的花紋流轉。
殺手平躺,閉著眼睛,好像僅靠眼皮就能擋住燈光,許晨語看了會兒燈光,眼睛痛,開口:“就這麼睡?”
渠螢依然沒有睜開眼睛:“把你書桌上的橡皮遞給我。”
許晨語照辦。
渠螢接過橡皮,依然平躺著,手臂伸展,朝著臥室門附近開關的方向,手指一彈,橡皮飛了出去撞到了開關上,臥室突然陷入黑暗,橡皮掉在了地上,聲音輕如貓步。
渠螢每次起床都覺得腦子裡鬱結著什麼沉重的東西,像烏雲壓城,讓她喘不過氣,以前她以為這是她奪取的那些人命和她與常人不同的過去,在刺殺目標床上醒來的這一天早晨,她才意識到原來這是孤單。
對於那些死去的人,渠螢並沒有負罪感,她隻是什麼都感受不到。殺人放火金腰帶,生活一直都是這樣的。
渠瑩從未停滯不前,她清醒的時候難以理解痛苦掙紮的自己,有時她會忘掉,儘管那痛苦如此真切,那些不安與恐懼來自她的童年,渠螢的心理問題從未解決過,也不知道怎麼解決。隻是這麼多年,痛苦歸痛苦,賺錢歸賺錢,與其思考不如行動,與其傷春悲秋不如接單。
她以為她已經長大,可她還是會被恐懼驅使。
昨夜她殺了一個人,因為心中的不安和恐懼衝動殺了一個人,她不該殺人的,她不該沒有任何報酬就殺了一個人,這會給她帶來麻煩。
渠瑩發現這個問題需要解決。
許晨語已經離開,渠螢依稀記得睡夢中她起來的聲音,收拾課本的聲音,走過她的聲音,水龍頭流水的聲音,她漱口的聲音,她打開門又關上門的聲音。渠螢任這些聲音混在她的夢境裡,她也沒有選擇醒,酒精給了她安眠。
現在渠螢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