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晨語一連睡了好幾天,無數次錯過飯點,懶得吃於是又睡去,也被快遞電話吵醒過,接了電話後又睡了,也許是躺的時間久的緣故,醒來後身體到處都疼,幾天沒有吃飯,腸胃餓的麻木,沒有一點感覺。
許晨語本來想接著睡,但她睡不著了,她的褪黑素吃完了,她焦躁的撐到第二天下午,等沒那麼熱的時候,她才出門去藥店買藥。
小區左側的小道上有一家藥店,藥店隔著幾處半拆的建築和一片小樹林,路上有許多垃圾。許晨語幾次經過這裡,偶爾望上兩眼,卻還是第一次來這個藥房,她的褪黑素吃完了,再補一次。許晨語把車停在藥房門口,幾步踩上台階推開玻璃門。古色古香的裝潢構建了一個世界,仿佛踏入了異時空般,木製的結構交錯眼前,而現實世界離她如此遙遠。
透明的玻璃櫃後擺著各式各類的藥盒,許晨語環顧四周,這裡沒有人。
“請問你需要些什麼?”忽然,一個女人說。
許晨語轉頭,看到貨架裡站起一個女人。
女人穿著及膝的白褂,頭發紮成馬尾,向她走來,白色運動鞋踩在地裝上聲音軟綿,悄無聲息,像貓一樣。
自己住的時間長了後,灰塵落下的聲音許晨語都能捕捉到。
“嗯……有沒有褪黑素?”許晨語吞咽口水,她似乎許久沒有和人交流,而女人並不知道這一點,除了自己,沒有人知道。
“有,這裡。”女人走過她,修長的手指劃過貨架,然後在一處停下。她拿出藥,遞給她。而許晨語愣了幾秒,女人長得很好看,額頭飽滿,鼻梁高挺,嘴唇淡淡的,眼睛如杏仁,頭發染成了栗色。
許晨語接過褪黑素,“多少錢?”她問。她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觀察一個和她毫無關係的人,是她自己呆的時間太久了嗎?
“五十五元。”而她隻是公事公辦,走向收銀台,她也跟著她,點開手機付款碼,結賬的時候許晨語看到女人的櫃台上摞了兩本書:《殺手的自我修養》《惡之花》。
許晨語到家的時候翻開書櫃上一直沒讀過的《惡之花》。
“一群惡魔聚集在我們的頭腦裡,擠來擠去,喝得酩酊大醉,
當我們呼吸時,死神每每潛入我們的肺,
發出低沉的□□,仿佛無形的大河。”
許晨語以前一直讀不懂詩歌,現在想想,她是缺乏一種心境。波德萊爾的躁鬱寫在詩裡,許晨語的悲傷也是。她的心情藏在一本又一本的書裡,她的診斷書也是。她記得那些走程序的醫生,她記得她將她的悲傷吞下肚,她記得那些藥物,也記得爸媽的戲謔。有時她在藥物作用下昏昏沉沉,像站在一個焦點處,投向她的是各種各樣的目光,辛災樂禍的,嘲諷的,漠不關心的,無可奈何的,抱怨的……所有的目光交彙在她的皮囊上,被她自己割裂的皮囊上,皮膚割裂的時候流出來的不僅僅是血,還有濃稠的黑暗。
許晨語一個人的時候,喜歡躲在角落裡,殺掉所有光線,悄悄落灰。其實也想過站在陽光下,開朗又合群,不想憂鬱又暴躁,她想控住她的那些小情緒,不讓小小的悲傷擊垮自己。想和彆人做朋友,想知道他們的歡喜與傷心。但她和他們之間永遠都隔著一道巨大的鴻溝,那倒鴻溝隨著她與世界的割裂越來越大,越來越深不見底。
在各種目光裡,她更想逃離,將一切厭惡和渴望都舍棄。
可她什麼也做不到。
空氣壓抑的眼睛發酸,許晨語將藥劑倒在練習冊上,白色的藥劑一粒,兩粒,三粒……許晨語關上燈,躺上床,裹緊被子,巨大的黑暗猛地襲來。
睡醒的時候暈暈沉沉,胃疼得厲害,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起身,下床的瞬間頭疼欲裂,搖搖晃晃,眼前出現重影。在洗手間乾嘔,卻胃中空空,什麼也吐不出來。眼前模糊,許晨語盯著鏡子裡狼狽的自己,難受地掐脖子,猛地咳了幾聲,吐出了酸水。被水打濕的頭發貼住半邊臉,隻露出小小的鼻梁,許晨語像是被抽空了力氣,倒在地上,倚在浴缸旁,手臂搭在浴缸上。
劫後餘生。
許晨語想離開這裡,但她不知道去往何方。
她的生活空無一物,她對遠方更是毫無概念。但她要離開,許晨語隻在旅行包裡放了身份證,充電器,充電寶,衛生紙,草草收拾就坐公交搭到車站,走進售票廳,她抬眼看電子屏上的列車班次信息,閉上了眼睛,心中默數:“挑兵挑將……”像是小時候媽媽如此哄她一樣,就像媽媽倉皇逃離這個家一樣,她也要逃離,不管她去往哪裡。
許晨語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仍在車站,懷裡抱著她的黑色旅行包。許晨語不知道她坐了多久,腰疼,正要起身的時候,旅行包不正常的重量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把槍,一把刀,幾個彈夾,以及幾遝紙幣,和她雜七雜八的東西躺在一起。
雖不是做賊,許晨語卻莫名心虛,除了車站坐車又回了家。
時間已是三天後,許晨語查詢了公交賬單,三天前,她搭乘公交來到車站。
雖然有時記憶會出現斷層,倒還是第一次失憶這麼久。
刀是開了刃的,切了幾天的菜後,許晨語得出結論。但隻是小小的匕首,切菜還是沒用菜刀方便,許晨語隻好將刀擦乾淨,放回了原處,旅行包裡還躺著把槍,那槍小小的,她的手可以握住,就像電影裡用來暗殺的那種槍,藏在風衣裡,出其不意,奪人性命。可她不會用槍,也不敢亂開槍。彈夾裡的幾個金色子彈重量厚實,她在手裡掂了掂,金色的子彈襯得她皮膚發白。幾遝日元也沒法花出去,許晨語搞不懂這是哪裡來的東西,思來想去,想不出解決方法,隻好又放回了旅行包,藏在了床下麵的空間裡。
忽視生活的些許不對勁,許晨語繼續生活。
八月末,這天天氣不算特彆熱,許晨語終於出了趟門。
許晨語逛了逛本地的古代府邸,她逛過很多次,而這次也並沒有什麼特彆的心意,逛了大半後坐在長椅上歇息。這天天氣不錯,天氣預報說會有陣雨,看起來卻不像。
許晨語將礦泉水最後的一口喝完,站起身,扔到垃圾桶裡。
一個紮著雙馬尾的穿著粉色裙子的小女孩立馬跑過來,迅速占領了她剛離開的坐位,一邊歡呼一邊向遠處,揮手道:“媽媽,快來呀媽媽!”
許晨語看向她揮手處,一個穿著翠綠裙子身材修長的女人微笑著向小女孩走來,眼中儘是寵溺。
女人笑起來有漂亮的梨花漩。
許晨語想,她的媽媽年輕的時候也是如此美麗,笑起來有酒窩,她幼年的時候,媽媽也是這樣,帶她出來玩,小時候她蹦蹦跳跳,她笑著跟在她身後,看起來就像是幸福的人生,直到孩子長大後的某一天,她才意識到婚姻讓她麵目全非。
媽媽在和爸爸的一次爭吵中變得歇斯底裡,然後意識到青春歲月已蹉跎,倉皇逃離。
而眼前的母親正年輕,女人烏黑的長發被烏木簪高高挽起,看向剛起身扔垃圾就失去了座位一臉懵逼的許晨語,眼中帶著微微的無奈,仿佛在為女兒的不懂事道歉,許晨語努力扯出一個笑容,沒事沒事,然後逃離。
今夜有雨,傍晚天氣黑壓壓,陰沉沉的。
許晨語在景區閒逛,站在玉石橋上,倚著橋,橋上人影來去,她的耳機裡放著曼森的《coma white》:
There\'s something cold and blank behind her smile,
She\'s standing on an overpass,
In her miracle mile,
\'Cause you were from a perfect world,
A world that threw me away today,
Today to run away,
A pill to make you numb,
A pill to make you dumb,
A pill to make you anybody else,
All the drugs in this wor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