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鏈上班了。
小熊庫瑪把陳鏈帶到工位,那是一張長椅,長椅上空掛著像是理發店燙頭的裝置,“躺下。”小熊命令,陳鏈躺在一張白色真皮躺椅上,好像在醫院裡看牙齒。
陳鏈聽到旁邊控製台發出嗡嗡聲音,控製器有節奏地運轉著,藍色控製版麵的按鈕一閃一閃。
房間中央有個巨大的立方柱玻璃,從天花板而下,無數數據管道從玻璃罩頂端垂下,鏈接到工位上的頭盔上,橢圓玻璃中,黑色的像是毒液一般的物體在漂浮掙紮,企圖打破牢籠衝出禁錮。
“那是什麼?”
“一個企圖穿越時空的時空犯罪者。”
“這次的主人公,森口語,一個□□家的小孩,盧娜,另一個□□家的小孩,盧娜通過森口語篡了權,害死了森口語,又跨越時空想把森口語找回來。”庫瑪將頭盔帶到陳鏈頭上,“這次事態比較嚴重,要及時解決,不能被上司發現。”小熊拉回椅子坐在控製版麵前,透過頭盔,陳鏈看到庫瑪布做成的手敲打著雜七雜八的按鈕。
上班第一天,陳鏈學到的第一件事是:打工就是要欺上瞞下。
“放鬆,彆緊張,我把你送到她的記憶中去。你隻需要大致了解她們過去發生過什麼就可以了,我們要從記憶中尋找突破口。”
“我第一天乾這個呢,你確定不換個更有經驗的?”陳鏈不確定的問。
“準備,3,2,1——”庫瑪並沒有聽,爪子拍下按鈕,刺痛的電流湧入大腦皮層,陳鏈疼到翻白眼,仿佛颶風襲過,整個房間連著她的座位一起被風卷走。
故事的開端沒有那麼美好,這也許是許晨語筆下很多故事的通病,創造角色的她總喜歡讓這個角色背上無法抵抗的宿命,就像注定死亡的哈姆雷特,故事有衝突與殘忍固然招人眼球,可顧月月更想要從她筆下看到一個沒有憂愁的世界。
顧月月看著許晨語皺眉思索語言的樣子其實怎麼講都無所謂,隻要一個表情,她就知道她要說什麼,顧月月覺得許晨語實在是太不健談了,講個話實在太難為她,顧月月想對她停下,可又想聽她的聲音,
陳鏈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站一條小路上,抬眼就是群山,眼前燈火通明,山中有祭典,路邊兩側擺滿了攤位,燈火順著山路延綿到山頂的鳥居。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山間的天空帶著一種還未黑的墨色的藍。
陳鏈抬起手,發現自己居然穿著和服,白色的底,紫色的小傘和紫色小花的圖案,陳鏈看著這花有點眼熟,似乎許晨語畫過。哦,那個什麼紫陽花。
木屐踩在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陳鏈沿著青石板往前走,看到路邊小攤上紅色的看板寫著:章魚小丸子,500円,旁邊的攤位地上擺了一個水盆,水盆裡遊著紅色的金魚。陳鏈蹲下身,她伸出手,金魚在她指尖遊動,清水冰涼冰涼的。
這不是幻覺,這是真實存在的東西。
“這當然是假的。”腦子裡有個聲音說,“隻是電流刺激你的大腦皮層讓你有了相似的觸覺,這隻是一段記憶,你也能控製你的身體做什麼,但沒有人會注意到你。”
陳鏈看向金魚遊動的水麵倒影中,自己的五官消失了,臉上寫著三個大大的字母——NPC。
“這是十年前,她們初遇的地方。”
上課時,許晨語趴在課桌上,從抽鬥裡打開手機,繼續看小說:
“森口語視力不好,到了晚上很容易看不清東西,她不應該在外逗留太晚,更不該自己一個人走進深山中。
道路崎嶇,不知道踩到哪裡,從山坡上摔了下去,身體撞到了樹乾,頭暈眼花,她想她應該隻是暈了十幾分鐘,期間她還聽到人聲鼎沸和煙火爆鳴,可再睜眼的時候,眼前卻是一片黑暗。
這深山沒有任何人,隻有昆蟲鳴叫的聲音愈加清晰。森口語從小就很討厭蟲,每次想到昆蟲油亮的身子下蠕動的無數條腿就會感到惡心。她應當是害怕的,但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想著是等人來救,或者就地睡一覺等天亮。
森口語在這森林中伸展四肢,她覺得那些束縛住她的東西終於慢慢鬆開了,她甚至想,如果那些人死亡,家族覆滅,她就可以自由的話,那就給她自由吧,如果死亡能給她自由的話,那就死吧。她不會再留在那裡,每晚躺在床上,焦慮的無法入眠。她寧願睡在這片森林裡再也不要醒來。
不行,睡不好,蚊子太多了,還是自己找出路吧,小孩子這麼想,年幼的大腦裡找出這幾個方案,唯獨沒有哭與不知所措。也許是因為從小就知道那是沒用的。
遠方似乎有光亮,森口語費力的爬起來,額頭上粘稠的液體順著臉的輪廓滑下來,森口語舔了舔,味道如此熟悉,仿佛在家裡總是能聞到。她漫無目的的走了好久,外露的皮膚被蚊子咬上,她拍上去,癢癢的,忍不住想撓。
她忍著身體上的疼痛朝著那微弱的綠色光亮走去,尖銳的樹枝再皮膚上劃下紅印。
“原來你在這裡啊。”
帶有口音的辨識度極高的聲音突然傳來,年幼的女孩眼前忽然一片月光清明,她終於走出森林,看到綠眼睛的少女提著螢火蟲做的燈,出現在她的眼前,而她身後的天空也突然亮起來,出現了漫天繁星。”
這是一切故事的開始。
森口語幼時迷失深山,黑夜與叢林阻斷了道路,風呼呼流過森林,昆蟲張開翅膀飛向暗淡的雲層,她追隨螢火的光亮,熱鬨的祭典聲逐漸清晰。
“原來你在這裡啊。”
森口語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那綠色的光芒跌落,成群的螢火蟲從燈籠中飛向天空,點亮寂然的黑夜。森口語隨那光芒走出了森林,而懸崖邊,一個黑色長發的女人站立,一雙碧綠的眼睛點燃夜空。
女人向她伸出手,“我叫盧娜,是月亮的意思。是你爺爺讓我來找你的。”
這個螢火蟲飛啊飛。是特效吧。陳鏈不得不感慨主角專用特效就是好,撩妹方便。
那綠眼睛少女走進了森口語的心,然後讓她一生都不得安寧。而陳鏈這種NPC永遠都是被忽略的,連個臉部描寫都沒有,就算活生生的人一直站在那,主角也看不到,背景板怎麼能喧賓奪主呢?
陳鏈聽過許晨語講過很多故事,主角兩人天生一對,是被耶和華掰去的肋骨,心弦連在一起時發出最美妙的和聲。雖然愛上的莫名其妙,發展的莫名其妙,但愛的時候就是激烈無比。
可那個女人一看就一臉心機,又怎麼可能是森口語的肋骨?
那綠色的眼睛就像一個陰謀,像謀殺的苦艾酒。許晨語也是如此愛綠色的眼睛,她想起許晨語對那些綠眼睛的描寫:“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如漂亮的綠鬆石”“狡黠如大盜”“美麗的讓人一生都無法忘記”之類的,陳鏈覺得許晨雨的描寫真的太單調了。
而許晨語接著讀:“而在這個故事裡,於森口語而言,那就是真正生命的開始,自此以後她的愛隻會比前一天的多,不會靜止不變也不會變少,她再難愛上其他人了。這種愛情在現實生活中幾乎不存在,沒有人能在經曆了欺騙與傷害後繼續初始的熱情,可森口語可以,一個人就是一生。不顧一切的愛簡直就是對她荒蕪生命的惡毒的詛咒。”
記憶跳躍,這次陳鏈出現在森口語的房間。
房間裡麵隻有她們兩個人,而森口語看不見她。森口語坐在床上,手裡捧著一本書,臉上還有淚痕。
陳鏈不自覺伸手觸碰她的臉,擦去了她的淚水,她可以感受到她,她卻不知道她的存在。而陳鏈清楚這所謂的觸碰,也隻不過是電流對大腦皮層的刺激,她不曾參與過她過去的人生,她也不知道她這個人的存在。
課堂已過半,許晨語翻頁:“森口語並不是在那個時候喜歡上她的,那個時候她僅僅是認識了她。她真正喜歡她的時候是在一個仲夏夜,那天她和父母吵架被禁足,森口語關掉燈,隻留床頭的那一台,坐在床上,捧著昨天沒看完的書,披著被子哭。夜已深,月亮的蹤跡也被掩蓋,森口語聽到昆蟲鳴叫的聲音,聽到貓頭鷹與蝙蝠飛翔又停留的聲音。
窗前的明亮月光照的整個房間裡都充滿了幽靜之感,月光很亮,石子砸她窗戶的聲音打斷了森口語的默默流淚,森口語推開窗戶,看到她像羅密歐出現在花園,玫瑰不叫玫瑰,依然有著它的芬芳,森口語不姓森口,未必能在那個晚上看到盧娜。
可森口語從不知道這些,她隻記得,那個晚上,她看到那個女孩子對她笑,在一片月光下,似乎很高興她能推開窗戶,看到她。而森口語也笑了,她為她的笑容而笑。森口語想這個人一定是精靈,不然怎麼會在這一片月色下,在她傷心的時候,出現在她的花園?
那就是森口語喜歡上盧娜的時候。
森口語走下花園,等她回過神來,她已經抱住了盧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