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語?”頸邊傳來盧娜狐疑的聲音。
“抱歉。”森口語道歉。
盧娜笑了:“為什麼感到抱歉?”
“突然抱住你。”
“我們是朋友,你想抱我就可以抱我,為什麼要感到抱歉?”
朋友,光是這個詞就讓森口語百感交集。她緊張到心臟劇烈跳動,臉熱到好似發燒,為什麼?因為她到衝動驅使?無法清楚說明理由。還是說,因為我喜歡盧娜這個朋友?
森口語生活在一個從不表達自己感情的家族中,說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之類的話,太直接,根本說不出口。
而盧娜順勢張開雙臂,將雙手繞上森口語的背後,抱住她,嘴角彎出弧度。
森口語仿佛仿佛融入溫暖的海洋中,如夏日的海水。她想這會不會隻是一場夢?
森口語下樓,和盧娜擁抱在一起,陳鏈站在窗口,看著月光下,兩個臉龐稚嫩的小女孩,這是她們的友誼,與她無關。而那本未看得進去的書癱在床上,陳鏈走進森口語床邊,看向書的封麵:三島由紀夫《仲夏之死》。
一陣黑暗掃過,陳鏈再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個校園,照了照玻璃樓發現自己還是沒有五官,不僅還是NPC,還胳膊粗腿短是個小矮子,看臉部輪廓也就初中生的樣子。
陳鏈看了看手中微型控製版麵的定位,坐標東瀛的一個小鄉村,這裡應該是森口語上學的地方。
□□家的小孩也要上學嗎?也許是要的吧,間諜家的小孩也上呢。不過森口語是大小姐,間諜是盧娜。而陳鏈,陳鏈是NPC,和主角同班的NPC,不是一個班的估計連當NPC的資格都沒有。
陳鏈在後排,看幼時的森口語坐在靠窗倒數第二排主角專用坐托腮看窗外櫻花,森口語對學習很不上心但次次第一名,而綠眼睛的女孩就坐在她的前麵。
“用一段青蔥歲月來緩衝劇情,補充故事細節,還可以反襯成年後再見的殘酷。”陳鏈想起許晨語這麼說,青梅竹馬設定通常就是這麼用的,然而陳鏈完全沒有從幼時的森口語身上看到多少屬於小孩子的純真,她總是一臉近我者死的陰沉模樣,和現實生活中的許晨語一樣欠抽。
原來她小時候就這麼討人厭了,陳鏈感慨。
雖說欠抽,陳鏈內心還是很喜歡幼時的森口語的,估計許晨語那家夥小時候也是這一臉吊樣,雖說她們幼年時期並不認識。
陳鏈忽然覺得很可惜,為什麼她們長大後才遇見呢?
課堂上,許晨語接著看:
“森口語有種骨子裡的陰沉,這種陰沉離不開她的□□出身,以及家人關愛的缺失。”許晨語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仿佛心中切換鏡頭,就能看到幾個星期前。許晨語補充出所有沒被寫出來的東西——那時的森口語還沒有上學,對上學也帶有強烈的排斥心理。整日窩在家裡看漫畫打遊戲,幾天不出門一次,拉上窗簾在自己世界裡活,不關心家人也不關心政事,與外界完全割裂。頗像爸媽離婚分居把許晨語一個人留在家裡生活那時許晨語的狀態,而故事中的森口語同樣,隻是爺爺忙於□□,森口語隻有阿姨照顧,阿姨隻管她吃喝拉撒,精神層麵的就完全不上心,隻要大小姐不死不搞事就可以了。
幼時的森口語對於黑暗有一種近乎偏執的迷戀,她覺得她永遠都不會離開這裡了,直到那個綠眼睛的女孩推開她的門,將陽光也一同帶了進來,然後那陽光燒穿她的身體。
森口語坐在窗口看風景。
講台上的轉校生看著她。
陳鏈一邊看著這個故事如何發展,一邊理清時間線。
命運女神將財富與權利從這一個,移到那一個。
天道好輪回。
森口語的爺爺行將就木,□□內部叛亂,子女被殺,僅剩下一個年少又陰鬱的小孫女。
這是一場賭局,從盧娜第一天來到森口語家就注定了。
在盧娜將森口語帶出深山的那個晚上,爺爺和她說:“小語,她是你的表姐,從今天起,她要住在我們家,你們要好好相處。”
而盧娜對她微笑,她的眼睛綠如巫女的毒藥。
陳鏈看到森口語和盧娜成為朋友,不經意的牽手,惡作劇的親吻,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湊上來的笑臉。森口語和盧娜在一起就像和自己在一起,森口語知道盧娜的每一個愛好,盧娜每次看森口語的時候,都覺得是在看自己,她們太相似了,不是臉,就是一種感覺,她們是彼此生命缺失的一部分。
森口語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穩,陳鏈卻覺得盧娜眼中溫柔的目光就像一張網,慢慢的,織的鋪天蓋地,阻絕了森口語所有的出路。
森口語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偏執的迷戀著她心中的女孩,可心中的女孩不等於現實中的少女。森口語喜歡倚在盧娜身上看她白皙的側臉,她多麼希望時間就此凝固。而她們慢慢長大,也終走上不同的路。
她們本就是不同的人,這個事實被初遇的欣喜所覆蓋,也最終會顯露在時間的鐮刀下。
暑假的時候兩人一起去夏日祭典,森口語穿著黑色打底白兔子櫻花印花和服,盧娜的和服上一彎銀月。煙火將黑夜鋪成一條沒有儘頭的長路,繁華的街巷中,人群熙熙攘攘,長街小巷燈火通明,兩人撈金魚,吃糖蘋果,手牽手走在夏夜的煙火下。
因為盧娜,森口語開始思考自己的人生。森口語身上絲毫沒有任何上進的品質,不管做什麼事都是這樣。
“可能今後的人生也不會有什麼波瀾,我沒有動力。”森口語想,她的家族早早給她安排好了一切。
盧娜是個實乾家,對生活有著清晰的規劃,“沒有動力難道不是缺乏對生活的熱愛嗎?如果你愛著什麼東西,你肯定每天都會很忙的。”
森口語確實沒有任何愛的東西。她不愛生活。
盧娜也不曾愛過生活,但她有她的目標。森口語沉默,不知說什麼作答,她以為沉默是保護的銅牆,盧娜看來卻處處是馬腳。
盧娜去領會森口語的意思,滿足她所有想要但不想去做的渴望。
“那愛我吧?”
她說,身後炸起煙火,森口語記得盧娜英語課上說她喜歡相愛這個詞,fall in love,墜入愛情,就像跌進河流。
森口語不曾愛過任何人,也不知道愛為何物,在那個夏日祭奠,森口語心中升起渴望。如果能有人陪著她。如果她不用禁錮在這荒蕪的宅邸裡,用不著在仆人和父母爺爺的沉默中屏息凝神。爺爺老去的手摸上她的頭,一股死去的氣息,像是死神的鐮刀劃過她的頭頂。禁閉的庭院讓她身上也縈繞著終年不散的血氣。她常年不見她的父母,就算是這個世界上隻剩下爸媽和她,森口語也不會感到和他們的聯係,而如今世界千千萬萬正確的人,森口語偏偏愛上了錯誤的盧娜。
她們一同度過了她們的年少時代,一起吃飯看電影買書打遊戲,兩個人的世界固若金湯水潑不進,仿佛外界的一切都是幻覺。
而各大幫派明爭暗鬥,大人在台麵,小一輩還什麼都不知道,不,隻有森口語什麼都不知道,她以為盧娜隻是她的朋友,不知道盧娜其實是一個人質。年少本應最單純的友情,卻摻雜了太多家族鬥爭,以及盧娜對權利的渴望。
森口語的心口被插了一刀,對方透過傷口的間隙,染指森口家。
那是她荒蕪生命中的第一次渴望,那渴望將她帶入深淵。痛苦由傷口進入血管,順著血液在身體循環最終將那悸動帶回心臟。森口語迷戀痛苦,除了痛苦,還有什麼能讓她的感情波動起來?
她是一顆黑暗的孤獨的星球,吸引著人,將其吞噬。她尋求痛苦,以及一切能讓她有感情的東西,盧娜就是她的玩物。隻是那代價實在是太過高昂,那些從小到大對她一直都很冷漠卻也保護她的長輩們,團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