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香清苦,難見回甘。
空氣中靈巧明快的感覺都已全部消失了。
琴君願醒來時,周身麻木,她望著自己床上灰藍色調的幔帳,完全不想有什麼動靜。
“醒了?”
窗外院子裡的簡秋白大約是從禁製符咒上得到了變化提示,才主動出聲問一句。
琴君願仍是無動於衷。
她聽見這位師兄從藥爐上取下藥盅,將苦汁子倒入碗裡,隨後繞道至房門,走了進來。
“藥我放在桌上,你稍後就趁熱喝了吧。”
簡秋白望了她一眼,歎了口氣,生硬道:“我知你昏迷了整整一天後應當會更想喝水進食,謹兒也做好了一些。隻是師尊有令如此,我也需要照做。”
“我現在還沒有被桃川除名嗎?”
琴君願側身撐起自己,眼神清亮,語氣寒涼。
簡秋白一時難以直接回答,隻道:“先喝藥吧,我慢慢同你說。”
琴君願利落地從床榻上起身,確認自己衣著完整,隻是解了佩劍,披散了頭發。
她行至桌前,也不問湯藥的成分和功效,就這麼仰頭飲儘。
“師兄請講。”
她將湘妃色的琉璃小碗不輕不重地磕在桌上,聲音清脆,直刺心窩。
這種配合,又不完全服軟的態度,噎得簡秋白有些難受。
他重新整理了情緒,才緩緩道:“師尊暫時閉關修煉,力求衝破下一個境界關卡,而我,暫代掌門之位。”
“至於玲瓏……她被正式除名,並逐出宗門,昨日你應當聽到了判決。我明白你隻是被她蠱惑才一再隱瞞她對桃川的潛在威脅,既然她已經不在了,你自然不會受到什麼處罰。”
琴君願冷冷一嗤,口中苦味隱隱有了存在感。
簡秋白見她完全沒有坐下和自己好好說話的打算,皺起眉來。
“你喝下的藥,是師尊親手配製的除祟湯,可鎮心安神,也可驅散鬱症。吐血昏迷於我們而言絕非小事,讓你醒來就服藥,實在不是為了要控製你,而是為了你的身體著想。”
琴君願漠然環視房間。
自從那隻從天而降的小蝙蝠在厚著臉皮在這裡住下開始,原本厚重清冷的布置被逐漸染上一些華麗有趣的風格。
比如可以擺在棋盤上賞玩的一套木雕,又比如充當門簾的碧璽珠串。
還有梳妝台上新添的象牙架子,玲瓏說,那是專門被刻成右手骨頭模樣,用來展示首飾的。雖然有些滲人,但確實精致,每一塊指骨都還能活動。
……可現在這些東西都暫時消失了。
房間裡隻有原本的紫檀家具,還有大片灰藍,以及彌漫不散的藥香。
曾經最初用來防著小妖女的禁製也更換成了嶄新且複雜的,想來是要把自己牢牢關住。
“謹兒呢?我需要當麵確認她的情況。被玲瓏牽連的隻有我一個就夠了,沒必要再為難小孩子。”
“她自然是沒事的,以後也能繼續跟在你身邊。”
簡秋白邀功一般,趕緊道:“憑借她在災前幫助鎮民,以及守護宗門時的貢獻,年末評定的時候,直接成為記名弟子也是可以的。到時候是讓她做師妹還是徒弟,都看你的意思。”
琴君願長長歎了口氣,心中淒然。
看起來這是大師兄對自己的補償吧?
他現在是代掌門,有了額外的話語權後氣度果然不同。
“所以你就安心休養身體吧。若是你完全不想見人,對外宣稱閉關也是可以的。”簡秋白繼續補充。
琴君願聽他將軟禁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實在懶得辯駁。
從她眼睜睜看著鳳臨對鹿宸使出噬靈大法開始,人生軌跡就完全不同了。
鹿宸的跳崖自儘她無能為力,被扣上黑鍋驅逐出桃川的玲瓏她也救不回來……現在連自己住的沁蘭軒都不能出入自如。
二十多年的人生,桃川首席女弟子的名分,怎麼不是個笑話?
“師兄覺得,我對玲瓏、鹿宸,還有掌門之間的事,完全不知道麼?師兄你又已經知道了哪些事,得到了多少好處,才會這麼配合來如此待我?”她到底還是問了出口。
簡秋白赧然,醞釀片刻後才回答她:“當初是我疏忽,直接都幫你去禁書區取《長生異聞錄》,都沒有立刻想到,要修煉此邪功的就是師尊本人。”
他說著說著,眉頭倒是漸漸放鬆開來。
“但師尊閉關之前親口同我說過,他並不想長久被邪功束縛,也不願傷及無辜性命。隻要能順利闖過君山劍派和朝天宮兩關,他會擇日重塑靈體,重歸正道。君願,師尊對戰先遣分隊的時候,我仔細觀察過,威力確有大增,而且他還吸收了一些敵方的靈力來作戰,這也算好事——”
“——師兄,你現在是桃川劍派的代掌門,理當謹言慎行。”
琴君願很是嚴肅地打斷了簡秋白的話。
她想到前山溪彎處死相慘烈的朝天宮使者遺骸,還有水底沉著的陳年遺骨,實在看不出哪裡是好的。
“他現在隻是選擇了一些死囚和靈獸來練功,我相信他的定力和能力,希望你也相信我的判斷力。”
簡秋白的話語同樣十分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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