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九畹也曾看著坐在案幾前的他,輕聲:“好生修煉吧。”
記憶中的聲音猶在耳邊,揮之不去。賀祁憐又站在了忘川前,像當初子明一樣蹲下身,伸手圍住川中之魚,將它扔了出去,濺起的水花在他與石門間仿佛畫出了一座水橋。一片桃花緩緩落在他的手心,卻在一瞬間化作黑煙散去了。他搖了搖頭,又走向桃樹,那桃樹旁有幾壇酒。他隨手拿起一壇,湊在鼻尖聞了聞,還不錯,沒想到忘川水挺適合釀酒的。隻是他始終沒有勇氣嘗一口,究竟如何。他懶懶地坐在桃樹上,隨手將自己衣袍變為青色。看著遠方那個深不可測的洞口。過了一會,他便睡了過去。
夢中,他好像又看見了九畹如桃花一般的笑臉。其實他第一次見九畹就覺得這個女子好看極了。雖然世間美人無數,可她偶爾古靈精怪偶爾又大氣端莊的樣子,實在令他著迷。他逐漸習慣了在昏暗時為九畹點一盞明燈,在她休息時為她披一件披風。隻是這一切好像在九畹冷冷地對他說出那一句“你日後不必如此”就終結了。至於六世輪回,對他而言不過大夢一場,記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隻記得她再也沒能修出金身,再也沒能完成夙願。一代天神最終難逃宿命。或許是她不願如此,所以才選擇跳入弱水了結了自己。
霎時,賀祁憐被自己的夢驚醒,終究是太難忘了。
有些人,隻是見過一麵就已經很難忘了,更不要說她不顧一切在你的記憶裡揮灑筆墨之後又悄然離開;有些事,無論回望多少次都會無能為力。所以凡人才道神仙忘情、神仙無情。因為在他們看來,這些皆是虛妄,都是痛苦。可是即使猶如仙人,又怎麼會無情?若無情又怎樣對萬物生愛?
《山海經-大荒東經》有曰:“東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國。少昊孺帝顓頊於此,棄其琴瑟。有甘山者,甘水出焉,生甘淵。大荒東南隅,有名皮母地丘。東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言,日月所出。”又曰:“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曲蟠三千裡,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
這裡便是歸墟之地,偶有亡魂在此處哭鬨不止,不願忘卻前塵舊事,自願跳入忘川為魚千百年,隻求與心中所想之人再續前緣。這兒從來都不是什麼世外清淨之地,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世人竟有人對這裡充滿了向往。賀祁憐聽著來往亡靈的嚎叫聲隻覺得自己的耳朵繭子都要起來了,來來往往就這幾句話,就不能有點新意嗎?人界千百年難道沒個先知創造些新詞語表達自己的不舍嘛?賀祁憐覺得有些無聊,他看向忘川的方向,盤腿坐了起來,大袖一揮,一把大琴便出現在了他的麵前。那琴通體淡藍色,賀祁憐輕輕將手搭在琴上,雙目微合,那手在琴上飛快地舞著。琴上七根銀絲在他的彈奏下發出陣陣金光,曲罷,隻見忘川旁的眾亡靈紛紛舉起衣袖抹著自己的眼淚,二話不說進了麵前的輪回之門,也就是那個石門。
見這般景象,賀祁憐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暗道總算是能清淨一會了......
“請問,能將我放入忘川嗎?”賀祁憐恍惚間好似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祈求到。
他不得已又從樹枝上坐了起來,環顧四周,什麼都沒有。他也沒多想,又躺了下去。不料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
“尊駕,您是神官,請將我放入忘川吧,我不能去輪回。”
這回賀祁憐聽得真切,他站起身,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裳:“何人在此,故弄玄虛?”
“不敢不敢,神官,你下來就能看到我了。”聽上去,那人似乎有些緊張。
聽聞這話,賀祁憐起身飛至桃樹下,定睛一看——小孩?好像身上還有絲絲縷縷的妖氣。
“小...妖?”賀祁憐不太確定自己的判斷。
那小孩點了點頭:“吾乃夭夭,取自詩經中‘桃之夭夭’一句,但吾是一隻猴妖...”
“猴妖,取夭夭?”麵前這個小猴要顯然吸引了賀祁憐的注意,他臉上漸漸露出了笑意,不過大有嘲笑的意思。
那猴妖好似有點惱:“神官莫要打斷,有些事,要醞釀好情緒才能講出來的!”
場麵頓時有些尷尬,賀祁憐清了清嗓子:“你繼續,繼續”
“他們都喜歡欺負我,趁著撓癢癢,拔我的毛;趁著長老不在,便指使我乾苦力。他們還搶我妖元,將我咬死,曝屍荒野!”說著,夭夭豆大的眼淚一滴滴吧嗒吧嗒地掉在了桃樹旁,賀祁憐聽後看了看猴妖的身上——果然,那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胸口處更是已經血肉模糊...可謂是慘不忍睹。
他慢慢蹲下,脫下自己的披風,披在了小猴妖的身上,緊緊將他裹住,抱進了懷裡,輕輕拍了拍小猴妖的腦袋“都過去了,過去了。忘了吧,都忘了,此次輪回將你送入修仙門派,除儘那些為禍世間的妖,好嗎?”
誰知那小猴妖一聽這話便掙脫開了賀祁憐的懷抱:“不要,不要除妖!”
“為何?”小猴妖的這個反應,賀祁憐著實沒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