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柯萊在臉上寫滿執拗,不由在心底輕輕歎了口氣,隨後從包裡摸出餅乾道:“坐一會兒吧,我餓了。”
“……”
我與柯萊並肩坐在樹樁上分食著同一包餅乾,待到暮色西垂,我轉頭看向她:“你應該從你提納裡師父那裡聽說過我來化城郭的理由吧。”
柯萊點點頭:“師父說,您是為了養病才來的。”
“……柯萊,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不要對我用敬語,我聽不慣。”我無奈地歎息一聲,爾後抬眼看向天際,兩隻瞑彩鳥正結伴朝著雨林深處飛去。
柯萊低低地應了一聲。
“我得的那種病在稻妻害死了不少人。說實話,我把那個帶回來的病人托付給你師父的時候,心裡是不抱期望的。誰又能想到呢,短短兩個月內,我們竟然真的找到了醫治她的辦法。”
柯萊的眼底閃過一絲落寞的情緒,她努力在臉上扯出燦爛的笑容:“我知道,現在安妮塔前輩的身體也恢複得差不多了,真的太好了。”
我搖搖頭:“柯萊,我對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要永遠相信奇跡的存在。”
“就算奇跡真的存在,命運之神也不會眷顧於我吧。”
苦笑了一聲的柯萊臉上浮現出與她實際年齡極為不符的深沉神色,我沉默一會兒,忽然抬手揉了揉她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將她蓬鬆的卷發揉得跟撒著歡的小狗的毛發一樣亂。
“柯萊,你信不信我?”
小姑娘手忙腳亂地整理著自己亂蓬蓬的頭發,茫然地看向我。
“明天,我要把那個病人送回稻妻,然後試著用你提納裡師父教我的方法去治療更多的人。”我定定地看著她,一字一頓認真說道,“等我回來,我就專心研究魔鱗病。隻要一天沒研究出這病的解法,我就一天不離開須彌。”
柯萊一時啞然,漂亮的紫色眼眸在夕陽下泛起透徹的水光。
“不過,作為交換條件,剛才那樣的喪氣話,你以後可不許再說了。”
說著,我跟哄孩子似的把小拇指伸到她眼前,又晃了晃:“來,拉鉤。”
小姑娘重重地點了點頭,將自己冰涼的手指纏繞上我的。
“嗯,說好了哦。”
-
隔天一早,當我走進柯萊的小屋時,她果然還在沉睡。我替她澆了門口的薔薇花,又在桌上留下封提前寫好的信,便帶上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踏上前往奧摩斯港的行程。
從道成林橫穿降諸魔山,一路顛簸之後,我終於趕在約定的時間抵達了目的地。
繁華的須彌碼頭,搬運工人的號子聲此起彼伏,蔚藍的海麵帆檣林立,貨運商船鱗次櫛比。我坐在多莉提前交代過的十六號船位前,等待南十字船隊的貨船進港。
當船隻從海平麵的儘頭漸行漸近之時,有人在我身側的座位上坐下。
我沒有轉頭,僅憑氣息便輕易認出了那個人:“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碰巧今天輪休而已。”
我輕輕笑了笑,沒有去拆穿艾爾海森拙劣的謊言。
早在收到多莉的聯絡之後,我便將出海日期等信息原樣轉發給了艾爾海森,然而他卻整整一周都沒聯係過我。
我本應習慣了艾爾海森的行事方式,卻又不知為何因那條石沉大海不得回音的消息憋著氣。本想就這麼孤零零地背起包袱一走了之,幸好,他還是來了。
……
…………
過了很久,我倆誰都沒有再說話,隻靜靜地眺望著碼頭上的人來人往、水天相吻處的雲卷雲舒、和那些成群結隊驚起沸反盈天的須彌海鷗。
見原本被堆成小山的貨物已經搬得差不多了,我提著行李站起身:“都跟你在這座碼頭上告彆過這麼多次了,實在沒什麼矯情話好說。”頓了頓,我終於轉頭看了他一眼,“那就祝我一路順風吧。”
“一路順風。”
“沒彆的了?”
“……”
艾爾海森抿了抿唇,卻沒有說話。
半晌,他從隨身的紙袋裡拿出一條駝色的羊絨圍巾遞給我,見我半天都沒伸手去接,他垂了垂眼,將圍巾輕輕搭在我的頸間。
那股令人安心的木質香氣早已滲透進柔軟的麵料中,我將圍巾係得更緊一些,正猶豫著是否要道謝的時候,艾爾海森忽然淡淡地開了口。
“快入冬了。”
我微微一怔,僵硬地點點頭,轉頭衝著貨船的方向走去。
然而沒走兩步,我卻被莫名沉重的地心引力牽扯得寸步難行。我背對著艾爾海森沉默了一會兒,爾後摁住被海風吹得飄拂的鬢發,緩緩轉過身去。
“艾爾海森。”
“嗯?”
“在化城郭的時候,我從柯萊那兒聽說了一種蒙徳的社交禮儀,你要不要跟我試試?”
趁艾爾海森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小跑到他跟前,伸手抱住了他。
“……”
艾爾海森怔住。
我從未與艾爾海森挨得如此近過,近得我的耳邊儘是他沉重有力的心跳,近得我的大腦被他身上好聞的香氣繚繞得頭暈,近得我的觸感能敏銳察覺到他身體微不可察的僵硬。
短暫的一秒在時間的切片中被無限拉長。
在艾爾海森用有力的手臂回應我的一瞬間,我恰到好處地從他懷裡退了出去,與他重新回到慣常的社交距離。
“我走了。”
艾爾海森沉默地留在原地,下頜線緊緊繃起。他靜靜地注視著我,千言萬語儘在不言中偃旗息鼓。
過了良久,他嘴角一鬆,露出個不留痕跡的笑容。
“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