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半個時辰,屋外肆虐的風沙總算有了平息之勢。
先行去到鄰近村民家避難的村長姍姍來遲,聽了我與艾爾海森此行的目的後,他立馬為我們解決了食宿問題,是個相當熱情和善的老人。
在臨時住所安頓下來之後,天上已高掛起了一輪弦月,饒是急著公事公辦打道回府的艾爾海森也隻得暫且擱下了工作計劃。
用過晚餐,我與艾爾海森回到各自的房間各忙各事。
他估計在給預定下個月初提交的論文收尾,我則在忙著檢查學生們當月的課題進度。
自從陀娑多轉正並答應了賢者的任教邀請後,我每天不得不處理的雜事又多了不少。
四個小時在不知不覺中一晃而過。
若不是隔壁房間開關門的響動驚擾了我,我估計又得一不小心熬個通宵。
我推開房門,剛好和端著杯熱茶從廚房走出來的艾爾海森打了個照麵。
艾爾海森:“還不睡?”
“這些一年級學生的課題看得我頭疼。”我歎口氣,無奈道,“都是些什麼丘丘人意識形態啊史萊姆群居結構啊之類的東西,更離譜的是竟然還有個小組要研究蕈獸擬態論……這玩意兒要是真發表出去還不得被隔壁生論派的那群家夥笑死啊。”
艾爾海森倒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初學者最擅長的就是把自認為新穎的想法往既存理論上生搬硬套,倒也正常。”
我瞥他一眼:“那我直接替他們把這些課題給你報備上去?”
艾爾海森:“我沒意見,反正最後丟的也是你們因論派的臉。”
“……”
我就不該跟他說這些。
我猜他應該剛在廚房燒了熱水,便想去泡杯咖啡提神醒腦。
見他半天都沒有要回房間的意思,我多嘴問了一句:“依你的作息,怕是準備睡了吧?”
“嗯。”艾爾海森抿了口熱茶,順便淡淡看我一眼,“我給你的建議是早點休息,體力不支容易在沙漠脫水暈倒,我可沒有多餘的功夫照顧病人。”
我端著杯子走到他跟前,故意把裝在裡邊兒的黑咖啡湊到他眼底晃了晃。
“睡不著。”頓了頓,我說,“不過,若是你願意給我講故事,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艾爾海森抬起眼皮看著我,嘴裡饒有興致般“哦”了一聲,尾音上揚。
“也不是不可以。”他說。
十分鐘後。
我躺在床上,被子蓋過頭頂。
艾爾海森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手裡端著本大部頭書籍。
縈繞在我耳畔的是艾爾海森那毫無波瀾起伏的聲音——
“受迫振動本質上是阻尼振動的合成問題,共振是最常見的受迫振動,此時係統受持續性的周期性外力作用,當小頻率振動達到共振頻率時即可發生共振。”
……
“對於熱力學而言,其主要任務是研究宏觀體係的微觀本質。而對於含有大量分子數的宏觀體係,其研究方式不能如機械運動采用決定論,即利用力學方程的形式研究,而應通過概率論的方式使用統計方法進行研究。”
我:“……”
我:“好了,好了,求你彆念了。”
艾爾海森:“怎麼?要聽故事的人不是你嗎?”
“……”
所以哪會有正常人把波動學熱力學當睡前故事念???
艾爾海森的聲音依舊平靜:“你若是對光學感興趣,我也可以跳到最後一章接著念。”
我一把掀開被子,就看見艾爾海森正用手指撥弄著書頁,眯起的眼睛擒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我終於確信他果真在故意捉弄我,當即翻身而起將他一把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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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是被艾爾海森的敲門聲驚醒的。
三點一頓的節奏,平靜而自持,很有他本人的風格。
然而,三點一頓之後又是三點一頓,頓頓複頓頓,跟敲木魚似的。
我捂住耳朵掙紮一會兒,終於認了命,嘀嘀咕咕地翻身下床去。
“平時你想怎麼賴床都無所謂,但請不要忘記,現在的你和我是協同合作的關係,請公事公辦。”
我咬了口乾巴巴的烤餅,就著杯涼茶艱難地咽下去,壓根懶得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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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空的投射範圍並不包含沙漠區域,所以為了這次任務,教令院特地給我們配備了專門的頭戴式檢測設備。
啟動後,佩戴者的一切生理體征都會被提取,並以數據化的形式保存在設備中。隻要回到虛空信號覆蓋區域內,便能使用虛空終端即時分析讀取。
我端詳著手裡的機器,外形看起來像是耳機和頭盔的結合體,據說是好幾個妙論派學者連夜趕製出來的。
被流放沙漠的學者大多集中在村內的同一片區域,這點在很大程度上減輕了我們的工作負擔。
僅用了半天時間,樣本數據便被我們采集得差不多了。
然而我卻變得愈發心不在焉起來。
艾爾海森對著手裡的名單列表仔細檢查一遍,四下掃視一圈,朝離他最近的一名中年學者問道:“弗羅茲先生不在這裡嗎?”
“……”
被問話的人像是壓根沒聽見聲音,垂著眼直勾勾地盯住正在他腳下鑽洞的沙鰻,神形呆滯。
放眼望去,周圍剛接受完檢測的學者大多都是這副神遊天外的狀態。
我忐忑地看了艾爾海森一眼,見他搖頭,不由心底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