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比城中綠意更濃,拾級而上時兩側樹木褪去嫩綠,鬱鬱蔥蔥。
蕭含玉終於尋到機會走開,將兩人留在祈福的大殿,自行往偏殿疾步而去。
眉蕪心驚膽戰,跟在身旁四處留意,唯恐叫鬆磐看出端倪,繃著臉便是一眼都不敢對視。
“姑娘,沒人跟過來。”
蕭含玉嗯了聲,提起裙擺跨過門檻,偏殿院內擺置著方形鼎爐,絲絲縷縷的煙霧成片漫開,她咳了聲,掩唇進去。
眉蕪則像鵪鶉般躲在門後,瞪著圓溜溜的眼睛警覺地逡巡四下。
還是上回的偏殿,隻供案上換了瓜果點心。
也不知怎的,或許是心虛,蕭含玉這回尤其緊張,總覺得有人在暗中窺視自己,但轉過身,門口又空無一人。
沈敬之遲遲未至,就像案前焚儘的香火,蕭含玉的心也漸漸變得沉重。
惶恐,疑惑。
為什麼?她不明白,既然答應承諾便該履行信守,既然反悔亦可當麵澄清解釋,她不是糾纏不清的人,也討厭被人不上不下吊著胃口。
她直覺沈敬之不是這種人。
但今日情形卻叫她百思不得其解,她隻是想要一個結果,明確且不含糊的結果。
野貓擠出洞口,大搖大擺跳上供案,覷了眼蕭含玉,銜起供果邁著和緩的步伐調頭,走到洞口時,忍不住回頭喵嗚。
蕭含玉跟著看過去,聽見窸窣響聲,她抬眼朝外看,密匝的樹叢被風搖動枝條,開敗的杏花落得滿地都是,再往後是幾叢荊棘,繁星似的小花點綴其中。
她失望地收回視線,但又不甘心,便走到進門左側的香油簿旁,翻開幾頁,隨著落下的筆墨,眉間陰霾仿佛褪去三分,末了,她從荷包中取出幾粒銀豆,投入功德箱內。
春和景明,微風挾著薄紗般的日光投在身上。
王琬焱悄悄用餘光掃了眼魏含璋,他的側麵如同刀劈斧砍,線條分明,俊朗而又不失華貴氣度,生於侯府,卻沒有沾染奢靡之氣,更是城中郎君效仿敬仰的對象。
她不是不知道信陽侯的名聲,城中誰又不知道信陽侯是何德行,而魏含璋偏偏能出淤泥而不染,自修其身科考入仕,該是何等克製勤勉,才能使他在短短數年便入內閣,成天子近臣。
王琬焱垂下眼睫,怕他覺得自己輕浮,忍不住端正腰身,徐緩而又矜持地走在旁側。
魏含璋雖在同行,更在觀察打量,方才進山門時便有人跟蹤,直至進了大雄寶殿,拜過菩薩後,那人亦沒有離開。
甩開他容易,但不能打掃驚蛇。故而魏含璋撇下妹妹,與王琬焱避開人潮如織的主路,轉向僻靜無人的甬道。途中樹木繁茂,所遇皆是同他二人般的郎君姑娘,因要說私密話,便都隔開很遠的距離。
魏含璋步幅大,又走的迅疾,縱然王琬焱努力提速,卻還是被落下幾步。
走到陡峭時,魏含璋回頭,瞥見提裙費力蹬踩亂石的王琬焱,遂往後退了兩步,朝她伸出手。
王琬焱愣了下,隨即把手放在他掌中,低頭,麵如熾火。
雖是極短暫的接觸,到平地時便鬆開,但王琬焱總覺得他的手溫還在,比她所有手爐都暖,她小心翼翼藏著情緒,然心跳如雷,腦中全是他看來時濃烈的目光。
“王娘子。”
山腰處的亭子,廊柱朱漆剝落,雜草叢生,處處都透著荒蕪的跡象。
前後無人,正是說話的好時候。
王琬焱微微喘息著,抬頭對上他平靜的眼神,“魏郎君。”
“有些話我想跟娘子說明。”
王琬焱心跳的更厲害,似快要衝破胸脯,她咽了咽嗓子,儘量讓自己穩住聲線,“我也有話跟魏郎君說。”
魏含璋嗯了聲,示意她先開口。
王琬焱昨夜便在枕間反複醞釀說辭,翻來覆去半宿都毫無困意,明明想的很好,可現下對著他公私分明的臉,卻亂了陣腳。
“我喜歡魏郎君,想做魏郎君的妻子。”
既都忘了邏輯,不若直剖主題。
王琬焱目不轉睛地看著魏含璋,不低頭不避讓,不想錯過他眼中每一絲轉瞬即逝的情緒。
蕭含玉說的對,她總要為自己勇敢一回,哪怕什麼都得不到,她努力過,至少在日後的某天不會懊悔。
這是她有生以來最大膽的一次。
王琬焱手心全是汗,仰起頭攥緊拳,想再擠出個笑,然緊張令她無法控製表情,她口乾舌燥,耳畔甚至發出陣陣嗡鳴,以至於對麵人說話,她卻隻能看到他張合的唇。
“魏郎君,你方才說什麼?”
魏含璋微微蹙眉。
王琬焱深吸了口氣,慢慢聽見了風聲,以及自己粗重的呼吸聲。
“抱歉,王娘子,我暫時沒有娶妻的打算。”
王琬焱:“我可以等...”
“就算有,那個人也不可能是你。”
魏含璋徑直打斷她的話,一絲退路都不留,“我不想耽擱王娘子,但你是妹妹最好的朋友,我必須據實相告。言語間多有冒犯,望王娘子見諒。”
王琬焱登時僵住,眸中光彩隕落成灰,她捏著袖口,嗯了聲,複又聽到對麵那人低沉的聲音。
“我還有一事需得請王娘子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