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郎君直說。”
葳蕤的草叢,被吹成一層層的綠浪,亭中人委頓般靠著廊柱往下滑,螓首蛾眉堆滿傷緒,兀自難過了些時候,再往前看,那人已經隱匿了蹤跡。
王琬焱這才坐下,用帕子擦著眼角。
臨近晌午,蕭含玉從偏殿踱步出來,正遇上鬆磐。
“姑娘,郎君早早安排了素齋,你先去用吧。”
蕭含玉:“哥哥和王姐姐還沒回嗎?”
鬆磐道:“兩人往山上去了,恐怕還得過些時候,慧能師父身邊的小僧彌方才來說,膳堂那邊素齋將將往外盛放,姑娘現下去正好溫熱。”
魏含璋從來都護著她,出門在外更是將所有事宜安排妥當,不叫她費一絲心力。
偏殿一隅,有人從側門進入,走到功德箱旁翻開那本簿子。
末頁是清秀的幾行字
“片時歡好且相親,明日陰晴未定。”
“勿複相思,勿複心慈。相思使人盲,心慈使人鈍。”
“麵結口頭交,肚裡生荊棘。”
一句比一句決絕,收筆處甚至能看出毫不掩飾的鋒利。
修長的手指點在紙麵,唇微凜,還有清淡的笑聲。
沈敬之對著那三行字看了許久,然後取筆,沒有翻頁,思忖少頃後落筆。
擱筆後從荷包中同樣取出銀錢,投擲到功德箱中。
......
蕭含玉快用完素齋,王琬焱和魏含璋前後進門,她起身,王琬焱朝她寒暄一笑,眸中神色暗淡。
“姐姐過來坐。”
蕭含玉便知此行無果,但終究試過,沒有遺憾。
兩人的手在衣袖下握了握,蕭含玉發現王琬焱的手冰涼,唇也不似去時那般殷紅,整個人霜打了一樣,精氣神都沒了。
魏含璋倒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端坐在對麵專心用膳,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他吃的雖快卻很斯文,甚至在盛粥時幫蕭含玉也盛了小半碗。
“你今日飲水少,把這碗粥喝了。”
蕭含玉在他們來之前已經用了不少,實在不想再喝粥,便搖頭拒絕。
魏含璋見狀,擱了箸筷望著她。
王琬焱看了眼菜粥,又看向蕭含玉,她忽然有點羨慕蕭含玉,不,確切來說是非常羨慕。
魏含璋在外鬱冷無情,活像個地獄閻王,對蕭含玉卻換了個人似的,格外體貼,格外細致。
這一瞬,她很想變成魏含璋的妹妹。
但蕭含玉並未覺得如何歡喜,而是壓力,她從心底開始排斥這種照顧,像被支配被強行安排,她試圖掙開束縛,想要習慣自我決定。
她回看向魏含璋,一字一句認真說道:“哥哥,我不想喝,喝不下了。”
魏含璋瞟了眼他的唇,像看孩子般清淺,他仿佛沒聽到她說的話,隻是做出不容置喙的神情。
蕭含玉的耐心一點點耗儘,怒氣也從心口慢慢往上攀升,然還未來得及發作,便見魏含璋的目光從她身上倏地移到右前方,溫和的眉眼也在瞬間轉暗。
“魏大人。”
蕭含玉怔住,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分明是謙和儒雅的腔調,此刻卻如數九寒天墜落的雪粒子,令她後脊生涼。
她屏了呼吸,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
魏含璋:“沈大人?”
沈敬之已然來到桌前,做文人揖,公子如玉,溫潤柔和,恰如此時他的笑,看起來陌生的毫無破綻。
蕭含玉怔怔地看著他們說話客套,又看著沈敬之轉過來時溫文爾雅的從容,他著常服,碧青色領口繡著蘭花,襟下是暗紋滾邊,腰間墜著荷包,上麵繡的也是蘭花,蕭含玉甚至能看清蘭花是由兩股金銀線絞成一股,且是雙麵繡。
近在咫尺的距離,蕭含玉卻覺得兩人當中隔了萬水千山。
“兩位娘子安好。”
若單獨麵對沈敬之,王琬焱倒也不覺得尷尬,隻是將將又被魏含璋拒絕,她此時此刻的心情隻能用“碎成爛渣”來形容。
當真顏麵全無。
她草草福了福禮,連眼皮都沒抬。
蕭含玉隻一瞬,便回過神來狀若無恙地跟著一禮。
這一細微舉動,卻沒逃過魏含璋的眼睛。
他的妹妹,方才對著這個叫沈敬之的男子,多看了片刻。
於他而言,那是許久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