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磐哦了聲,接過來將信用牛皮紙封好,塞進胸前。走出門外又折返回來,扒著門框朝書案處苦口婆心:“大人,你要是擔心姑娘,就去梧桐院看看,她...”
一記黑影飛來,鬆磐歪頭。
上好的汝窯茶盞摔得粉碎,還有瓜片茶的香氣。
周仲瞟了眼,不動聲色收拾了殘局。往外看,天色烏青,雨勢不減,院裡積聚起片片水灘。
他來時便聽到鬆磐嘀咕,知曉梧桐院那位姑娘淋了雨,恐要生病。那是個很有分寸又很聰慧的小娘子,俊俏不嬌氣,他們時常在書房遇見,她喚他“周先生”。
周仲是讀書人,家境貧寒,得魏含璋賞識才能有現下的功名。他在侯府住了三年,會在魏含璋不得空時教蕭含玉讀書寫字,也是那時起,他才發現魏含璋對妹妹的誇讚不是誇大其詞,這位小娘子著實有悟性,很多東西稍微點撥便能理解。
周仲清理了碎瓷,魏含璋已然看完呈遞來的密疏。
“嗬,替罪羊。”
魏含璋捏了捏眉心,冷笑道:“兩敗俱傷,所以讓趙家做替罪羊,他的算盤打得甚好,甚好。”
周仲看著沈敬之的字,想起短短月內貪墨案的風波雲湧,對此人亦是捉摸不透。
“東宮謀定,何況此案拖延時日太久,大人已經竭儘全力然牽涉官員眾多,若要拔除懷王勢力必然殃及儲君派係。正如沈敬之所言,的確是兩敗俱傷的結果。
趙家其實算不得替罪羊,趙大人荒誕,初入京城便仗著趙妃得寵搜刮錢財,怨不得沈敬之推他出來。”
遂州趙家為明哲保身,態度始終含糊不清,不擁躉懷王,亦不輔佐儲君。
故而若想兩全,推其承擔所有罪名乃是最明智之舉,如此懷王和東宮皆會偃旗息鼓,此事更會順理成章翻篇。
周仲沉聲道:“大人,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適可而止方為上策。”
他所說,魏含璋未嘗不知,但周仲疑惑的是,魏含璋明知而不為之。
這不是他的一貫作風。
魏含璋起身走到窗前,麵無表情盯著那棵古槐樹,看了半晌仿若自言自語般:“就這麼算了?”
周仲:“什麼?”
魏含璋轉過頭來,神色恢複如常:“照奏疏裡說的去辦吧。”
“是,大人。”
周仲退出房門,輕輕合攏時想起鬆磐憂心忡忡的臉,忍不住多嘴:“大人,姑娘縱然犯錯,數日來教訓也夠了。”
魏含璋笑,教訓?誰教訓過她?
周仲又道:“從我認識大人以來,不管姑娘作何錯事,最終主動說話的,不都是大人您嗎?”
魏含璋乜了眼,負在身後的手攥緊。
周仲看見他的細微動作,此番他實在不知兩人矛盾為何,但魏含璋晝夜勞頓,飲食不佳,處處都是心煩意亂的表現。偏嘴上不說,半句話都不提蕭含玉,可見動真格的氣了。
但不管怎樣,周仲覺得魏含璋都會原諒蕭含玉,那是他庇護著長大的妹妹,不原諒還能怎樣。
因為下雨,天黑的比往常都早。
鬆磐看了眼膳桌上的剩食,又看著魏含璋陰惻惻的臭臉,哎了聲,將碗筷收拾下去。
他腿腳連利,借口去小庫房,轉折又去了趟梧桐院。
眉蕪近身伺候,眉珍在小廚房燒熱水。
鬆磐蹲在旁邊,眉珍把手往膝上一抱,埋怨道:“姑娘脾氣也太拗了,不讓她騎馬偏要騎,淋了雨還不肯請大夫,如今可好,渾身滾燙發起高熱,還是倔,不叫我們告訴夫人。”
鬆磐驚呆:“起高熱了?”
眉珍嗯了聲,往灶膛添火:“要不是方才我和眉蕪瞧見,恐就撅倒在地了。”
鬆磐小跑回去,添油加醋同魏含璋說了一遍。
魏含璋頭也沒抬,仿若聽不見。
鬆磐著急,“大人,高熱是要燒壞腦子的。”
魏含璋掃了眼他的手,冷聲道:“彆壓著我折子。”
鬆磐低頭挪開,魏含璋抽出折子照舊做批注,對他的話無動於衷。
“大人!”
“出去。”
廖嬤嬤每日都要去正院回稟梧桐院的瑣碎,待同顧氏一一說完,廖嬤嬤卻猶豫了。
蕭含玉攔著不讓說生病,她們也不想告訴夫人,畢竟今日之事追究起來,廖嬤嬤和眉珍是要挨訓斥的。
可萬一出事,她們豈能擔待的起?
廖嬤嬤一咬牙,開口:“夫人,姑娘今日率性縱馬,被雨淋了,眼下起高熱,她不想叫夫人掛心,便叫我們都瞞著。老奴覺得此事不妥,故不敢欺瞞夫人,還請夫人拿主意,到底要不要請大夫去看。”
顧氏當即厲色:“她年紀小,你們便也不懂事嗎?!去請胡大夫,趕緊!”
廖嬤嬤忙退出去,心裡惱怒的不成,腳上片刻不敢耽誤。
夜雨微涼,屋子裡隻開了一扇窗。
胡大夫看診時,蕭含玉渾身虛脫,但意識尚且清醒,垂落的眼睫逡巡四下,沒看到魏含璋的身影。
一陣失望,鼻子微酸,淚珠啪的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