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禮小小年紀,真不懂他怎麼這般倔強,堅守著自己的道理挺立不屈,不管他人怎麼壓迫,他都拒不開口,仿佛這是他與這個世界辯白的唯一方式,唯一自證的方式。
但··不是世界啊,是他的父親啊,是從小嚴格教育自己如天神般尊敬的父親啊。
所以方禮猶豫了,他腦海裡自己的思想與目前父親的怒容分為兩派,一派告訴他不能投降,不能因為暴力就背叛自己,真男人是不會輕易屈服的,一派則是勸他不要死命違抗,見好就收,還嫌打的不夠重嗎,而且父親給了兩次機會,隻要認個錯,隻要說聲自己錯了,一切就會翻篇,包括自己動手打的那三個人,他們也隻是想要個態度,好漢不吃眼前虧,難道非要像條狗一樣被打趴在地上才舒服嗎···自己拚命固執堅守的道理,真的是對的嗎?
於是這兩隻亦人亦獸的神魔不斷悠悠的盤旋在少年的腦袋裡,一個比一個篤定,一個比一個還要懂他。
方禮仍舊如一小青鬆般沉默的佇立在院裡,院裡所有的眼睛像釘子似得盯望著他,都在莫名期待著他低頭認錯,好長時間,好久···好久···好久都沒有聲音,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無比耐心,可好半晌少年都不發一言,直到大家都以為方父馬上就會壓不住怒火要暴揍方禮時,少年終於張了口。
喉嚨乾澀到發痛,汗液浸進口腔帶動唾液掀起一陣苦澀的鹹味,少年的身體異常顫抖,像是極力忍耐著痛楚強逼自己冷靜鎮定的站穩。
看向方父的眼眸中卻閃爍著格外堅定的亮光,分不清是驕陽還是信仰,總之抬頭的一霎那,竟讓方父有一瞬的愣神。
他在心裡反複想了千百遍,事情從頭到尾他都想了一遍,在方父不留餘力的敲打中,背脊上傳來的疼痛越明顯時,因為太過痛苦而不得不彎曲著身體時,他腦中的思緒越來越清楚,那些淅淅瀝瀝的文字如同洪水猛獸般給他強撐下去的勇氣,到第二次要回答時,他還是堅定最初那句話。
他沒有錯。
誰都不能逼他認錯。
除非把他打死,否則他絕不會認錯。
不··就算是死,也不會屈膝跪地認錯。
“爸,我沒有錯,我不認。”
聲音很輕,甚至能感覺到他發出的每一個音節都在忍受著疼痛,可落在耳裡卻字字帶力,字字鏗鏘,少年的目光從未如此堅定,骨子裡流動的血液咆哮著不允許他低頭,所以他一直費勁仰頭直視父親,告訴他自己不可能認錯,不可能認這個本身就是錯誤的錯。
這話一出口,在場的人都呆住了,看向他的眼裡充滿了同情與難過,要知道這是方父給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果還不識相,那是真的會被揍死的。
本以為方禮會屈服,沒想到他仍然這樣。
也對,他一直都這樣啊。
終於,方父的最後一絲耐心耗儘,先前因為自責而湧起的情緒也被突然的暴脾氣取代。
此時的方父憤恨的點著頭,將襯衫袖子暴躁的挽上手肘,大有暴風雨來臨前的意味。
一旁的方意瞧見父親低頭找家夥式的模樣就害怕的發抖,握著木棍的手也止不住的往下滑落,誰能來救救哥哥啊,誰能攔住父親啊···有沒有人可以幫幫忙啊···小姑娘無助的看向四周,媽媽被反鎖在屋內,外麵的大門也被關上,外麵有沒有人啊,可不可以來救救他們!
可現在是正午,彆說外麵有沒有人走動了,就連隔壁鄰居都未必在家,小姑娘哭的更凶了,心裡一直在乞求,乞求父親不要打哥哥,可她不敢說話,不敢讓父親更生氣,她怕這樣哥哥受的傷更多,天啊,到底該怎麼辦,怎麼樣才能救救哥哥!
終於,在父親掄起大掌即將要打到方禮的身上時,一道弱小的身影閃過眾人的眼。
是方意。
她不顧一切的扔開木棍朝方禮的位置跑過去。
小小的身體在此時爆發了無儘的能量,她張開雙手緊緊擁住方禮,即使自己比方禮矮了好大一截,卻是一副要打就打我的姿態保護著方禮。
用自己最後的辦法來保護他。
這是一個五歲孩子唯一能想到的方法。
既然沒辦法阻止父親動手,那一起痛會比一個人承受要好的多。
如果沒有人能出來保護哥哥,那她就跟哥哥一起挨打。
方父瞥到姑娘猛衝過來嚇了一大跳,抬起的手也急速收力僵在空中不敢往下揚。
眼睛瞪圓像個即將爆炸的銅鈴,呼吸滯住。
小姑娘慌亂的緊閉雙眼,手臂用力環抱住虛浮站立不穩的方禮,手臂擠壓著他破爛的血肉,疼的他緊皺眉頭忍不住悶哼。
瘦弱,渺小,像個小雞仔。
卻是蘊蓄著巨大能量的小雞仔,是不顧一切也要護住哥哥的小雞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