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鬨的場景裡,女孩穿著病服,柔軟的頭發披在肩後,垂落的發絲卻掩住大半張臉,眉眼斑駁陸離,蠟燭一般忽明忽暗。
陳牧允想要觸碰卻不敢伸出手,就像元旦彙演那天,一句“加油”也隻敢寫在牛奶的瓶底。
朵芝:“你遇到事情隻會逃避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明顯。
他自詡為成長,卻還是不能成為令自己滿意令她幸福的大人。
朵芝眼睛紅了:“……縮頭烏龜。”
她罵得沒錯,陳牧允垂下頭,甩不開她的手,也不敢抓住她的手。
朵芝卻固執地攥緊了他的衣角。
雙方僵持。
護士曉芋跑出來:“朵朵,你身上還有東西呢,彆站在門口啊,萬一被人撞到了怎麼辦。你爸媽說五分鐘到,姐姐送你回去好不好?”
沉重的設備壓在她身上,不如沉重的情緒壓在她心上。
朵芝仍看著陳牧允。
態度很堅決。
半響,陳牧允終於說了這些天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回去吧。”
她涼涼地笑出了聲。
下一秒,朵芝毫不猶豫地鬆開手,從來善解人意的她此刻竟說了句重話:“……我討厭你。”
說完,她轉身和護士離開。
回到病房,曉芋似乎能感受到屬於他們身上的一種微妙的氣氛,又想到朵芝的心臟病,忐忑地問:“朵朵,用不用我們幫你保守秘密?”
“謝謝姐姐。”朵芝覺得她誤會了,但又不想過多解釋,索性答應,就當陳牧允沒有來過。
過了一會兒,趙蘭葶和朵暉來了,說今天公司有事才晚到了。
不過也才晚半個小時,朵芝說沒關係。
朵暉考慮到工作上的安排,為了穩妥還是提議:“請幾個護工吧。”
朵芝沒有意見。
趙蘭葶:“先吃飯吧。老公你剛剛在護士站拿保溫盒了嗎?”
朵暉:“護士說飯拿走了。”
趙蘭葶:“不可能,我沒拿啊。”
朵芝想了想,問:“是不是曉芋姐姐拿走了?”
趙蘭葶正要起身詢問,病房的門被敲了敲,她拉開門,是陳牧允那張低眉順眼的臉。
朵芝一怔。
陳牧允手裡提著保溫盒,先喊了聲“叔叔阿姨好”。
趙蘭葶神色複雜,礙於女兒沒有發作,讓出一條道:“進來吧。”
“謝謝阿姨。”陳牧允這才第一次踏進這間病房。
朵暉緩解氣氛:“陳牧允是吧,聽說這幾天都是你在給我家朵朵送飯,麻煩你了。”
陳牧允略停頓:“……應該的。”
吃人嘴短,即使是傷害女兒的罪魁禍首,趙蘭葶也無法甩臉色,而是叫住陳牧允拆飯盒的動作:“你歇著吧,旁邊有水果,我來吧。”
陳牧允便站一邊,沒有動桌上的水果,掀不起眼皮,看起來有幾分緊張。
朵暉拍拍他的肩:“跟叔叔出來一下。”
趙蘭葶也安置好女兒,正要跟著丈夫出去,卻被女兒拉住手腕:“媽媽——”
她安撫:“朵朵放心,媽媽去一下就回來。”
朵芝咬咬唇,聽話了。
病房的走廊外,是爭分奪秒的寂靜聲。
接電話時壓低的歎息,病床推動時飛快的腳步,以及時鐘微不可聞的滴答。
也最是讓人不安。
朵暉斟酌了很久,麵對眼前愧疚的少年,許是長輩的身份在先,開口也不忍嚴厲斥責:“朵朵是我們唯一的女兒,我們從小就拿她當寶貝護著,你還小不一定理解一對做父母的心,但我們聽說她進醫院時差點暈過去——”
“對不起。”陳牧允鞠躬,鄭重道歉。
朵暉沒讓他起身,繼續說道:“從小到大,朵朵沒有幾個掛到嘴邊的朋友,她和我們經常說起你,我們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陳牧允感覺有幾滴淚,在發熱的眼眶中打轉。
“她情況特殊,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看我們可憐,讓她平安地度過了十五年。”朵暉苦笑一聲,抱著早已泣不成聲的妻子。
“朵朵下個星期做換心手術,醫生告訴過我們,如果排異反應良好,能活二十五年,如果排異強烈,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陳牧允愕然地抬起頭,眼淚奪眶而出。
不敢想象,假如那天矮冬瓜出了事……
他要怎麼辦。
陳牧允的心痛得要剜去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