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覺得自己女兒情況特殊就要委屈她身邊任何一個人,所以我們從不主動告訴其他人,讓他們像我們一樣包容自己的女兒。同樣,我們相信你是無心之舉,飯送到今天就不要送了,如果你和你父親想要探望朵朵,我們隨時歡迎。”
陳牧允驚恐地搖搖頭。
雖說是赦免他的罪責,可這和逐客令沒什麼區彆。
他寧願被認為一輩子都欠朵芝的,不,應該說他本來就欠朵芝的。
朵暉看出他眼裡的掙紮,理智地勸說他:“你也看到了,我們的女兒是一個隨時都有生命危險的人,小朋友的情誼確實可貴,但理想不是現實,這其中的過程很艱辛,這些不需要你額外承擔。以後有空再來看朵朵,朵朵也會很開心的。”
“撲通”一聲,在夫婦倆震驚的注視之中,陳牧允彎下雙膝,跪在地上,聲音低至塵埃:“叔叔阿姨,拜托你們,我想一直陪著朵芝。”
趙蘭葶不像丈夫那般好說話,看到這一幕不禁惱火道:“你這是乾什麼,你拿什麼承諾,小孩子拉鉤嗎?還不趕緊起來。”
“我已經決定走數學競賽的路,目前成績不錯,也許高二能拿到荔市大學的保送名額。”陳牧允原本想等有十足把握再說,如今為了得到認可不得不統展計劃,“如果朵芝手術後想重返學校,我可以像以前一樣幫她補習,如果她想做彆的,我可以先她一步拿到獎學金,到大公司實習,我會飛速成長,她想做什麼我都可以陪著她。”
就算如此,學生時代的幻想,到了社會阻力可不是一星半點,趙蘭葶大罵:“大言不慚!”
陳牧允自知是毛頭小子,脊骨的弧度躬了半截。
“你先起來。”朵暉皺眉,“男兒膝下有黃金,怎能輕易下跪?”
驕傲如他,卻不願起身。
朵暉歎了口氣,諄諄善誘:“你想一直陪著朵朵是你的事情,我們無權乾涉,你的規劃和抱負也是你的事情,我們不欺少年窮。我們的願望很簡單,就是希望朵朵開心幸福,如果你能做到我們樂見其成,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在未來的某一天後悔年少的自己做了一個愚蠢的決定。”
恩愛時說要共患難,心疼愛人的心病,不愛時破口大罵病秧子,將少年的誓言忘得一乾二淨。
是成佳話還是人性暴露,哪對父母能賭得起?
陳牧允想說朵芝在他心裡可以排第一,這個第一是包括父親和哥哥在內的第一,他還想說,他不怕其中的艱辛,在風雲多變的未來,他隻會因一秒的錯過而追悔莫及。可說這些有什麼用?他恨自己太年輕,不能成為為她遮風擋雨的男人。
“——陳牧允。”天籟般,朵芝的聲音在他身後降臨。
陳牧允如夢初醒,連忙站起來,生怕讓她誤會。
趙蘭葶沒做過多解釋,細心地問女兒:“飯吃完了嗎?”
“吃完了。”朵芝的目光落在陳牧允身上,“挺好吃的。”
朵暉猜到了女兒出來的原因,笑問:“怎麼出來了?是怕爸爸媽媽為難他嗎?”
朵芝聽了他們大部分的談話,一時有些心酸,回答:“我不怕你們為難他,我怕他自己為難自己。”
心仿佛被一根沾了蜜的針穿過,又痛又脹,陳牧允垂下頭,餘淚又開始洶湧。
朵芝走到他麵前,遞上一張紙巾:“如果要說‘對不起’,你應該當著我說的。”
後者顫顫巍巍地接過,淚珠滾燙,懺悔的語氣如此真切:“對不起。”
朵芝終於露出一個笑容:“沒關係。”
他怎麼忘了,“對不起”這個權利不是他先拿到的,而是這個女孩已經原諒他,將權利主動給予他的。
見狀,朵暉上前拍拍這個小輩的肩,以示鼓勵:“男子漢大丈夫,一點心理承受能力都沒有,這怎麼行。”
趙蘭葶淡淡地補上一句:“年輕人承擔責任是好事,隻是遇事要學會溝通,每次在護士站看你放下飯盒就跑,都到病房門口了也不進來,隻悶頭做事不會說話怎麼行。”
陳牧允的眼圈仍是又紅又懵。
朵暉笑了笑,和女兒無聲地擊了個掌。
趙蘭葶看著父女倆的互動,無奈地挑眉 :“媽媽這個當惡人的就不管了?”
朵芝又趕忙過來抱她:“我哪有嘛~”
善良是一種天賦,這種天賦少不了有人為此保駕護航,趙蘭葶和丈夫逐漸想清,如果女兒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認為這個世界是美好的,他們也不枉做父母這一行。
想到這,她摸摸女兒的頭:“回房去。”然後又看向呆滯的陳牧允:“你和朵朵說話吧,我們有事出去一趟。”
朵暉怎會看不出妻子的柔腸百轉,成年人也需要空間思考,便囑咐女兒:“朵朵好好招待客人。”
朵芝嘿嘿笑:“好嘞。”
陳牧允被朵芝默默拉進病房裡,然後靜靜地看著她擺出五彩繽紛的水果,等她笑盈盈地問:“吃什麼?西瓜?”
陳牧允眼裡的水霧打濕了視線。
他在想,他何德何能。
“你怎麼又哭了?”朵芝匆匆地,又遞給他一張紙巾。
陳牧允吸著鼻子,很有禮貌地提出一個請求:“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朵芝笑容大大的,張開雙臂,撲了個馨香滿懷。
陳牧允顫抖著環住她,像擁抱一件失而複得的寶貝,甚至無比後怕,嘴裡一直重複著“對不起”三個字。
“不是說了‘沒關係’嗎?”朵芝被他抱得很緊,忍不住咯咯笑。
不過還有一個問題,朵芝想到他剛剛轉身離去的背影,好奇地詢問:“你為什麼又回來了?”
陳牧允想了想:“因為不想你討厭我。”
少女那句“我討厭你”足以將他擊潰。
朵芝了然地勾唇,道:“現在不討厭你了。”
少年聽了她的話,窩在她脖頸的頭搖了搖,毛茸茸的癢意也仿佛刷過人的心房。
在一片濡濕和溫熱中,她聽到陳牧允的一聲濃重的喟歎。
“什麼都好,就是彆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