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趙家,有種恍惚感,一切都沒變,一切都變了。
好像趙爾安還是站在庭院偏頭看她,淺笑;還是帶她去臥室,分享她的小秘密;還是父母圍繞,一起吹蠟燭許願。
那段救贖了她的時光曆曆在目。
大多家具都蓋著防塵布,趙家是有定時安排上門保潔,很乾淨,就是沒有人氣。
小肉跌跌撞撞,一路不穩地小跑來,小胖手抱住她的大腿,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嘴裡嘟嘟著:“糖糖,糖,要甜甜——”
她彎腰,食指戳了戳小肉的胖臉,很Q彈,跟喜之郎果凍似的。
趙媽過來,熟練地單手將小兒子抱起,掀開一張沙發椅的防塵罩,一臉歉意:“嗐,跟逃荒似的,都還沒個落腳的地,禮禮,這邊坐下。”
又衝一個工人招手,精壯青年拿來一盒禮盒,趙媽再看向林禮:“等下這年貨帶回去,替我們向老爺子問聲好,拜個年。”
“謝謝阿姨。”林禮接過,不可避免又注意到她一手指甲的暗紅血團,問:“趙叔呢?”
趙媽眼下黑青,更顯倦容,替小肉攏了下衣服,“承嶠,他出去拜訪故友了,估摸也快回了。”
不多時,敞開的大門外,傳來漸漸清晰的交談聲,趙爸和兩男一女,前後腳進來。
趙爸看到林禮,臉上帶笑,招呼:“禮禮過來了,季老在家嗎,晚點我去拜訪。”又轉身接力式抱過小肉,說,“曼雨,世軍一家晚上在咱們家過年,一起團圓下。”
話落,那個一同過來的中年女人,手提幾個袋子放沙發邊上,向前,逗逗小肉,“小丁點長胖了不少呢。”再本欲親切跟趙媽寒暄,伸手要搭在趙媽手上時。
被趙媽陡然手縮回,不自覺向後退了半步,避開。
拜彆後,正往門口走的林禮注意到這一細節,她懂,因為她就極不喜他人的肢體接觸,但趙阿姨之前不是這樣的,她是個熱心且易共情的人。
有其母,亦有其女,才培養趙爾安那種看到挨餓的流浪貓,都感同身受。
除夕夜,人間今宵,萬家燈火團圓時。
不過這向來是屬於彆人家的,在季家,連楊叔都趕回去合家團圓了。
所謂年夜飯是,叫的酒店餐飲上門,很豐富,也很應付。
自季逢荀歸家,林禮沒有主動對他開口過,腦子神遊之外,滿腦子都是關於趙姨的指甲,一顆懷疑的種子落在心裡發芽。
季逢荀突然手掌拍桌麵的,桌子穩定性挺好,抖著抖著就沒塌,酒液在杯裡猛烈晃動,怒道:“發什麼愣,再磨蹭就彆吃了。”
林禮將筷子一放,起身,大步往樓梯走。
是該準備離開這個不被稱為家的暫居地了。
“你給我站住!”季逢荀大喊,語調裡急中帶著氣。
林禮原地站著。
“你給我轉身!”季逢荀咬牙。
轉過身,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季逢荀又切齒道:“過來,吃飯!”
林禮一聲不吭走了回來,落座,麵不改色提筷繼續。
……獅子頭做鹹了。
“你你你……”季逢荀指著她,怒容滿麵,半天不成句,手指在微微顫抖,最後氣得咳起來,“咳咳咳……你要氣死我嗎?”
林禮倒了杯溫開,食指出力推了過去,“潤潤嗓子,再說教。”
接著反問:“你不是想要我聽話嗎?這不是很認真在聽話。”
“嗖……”
外麵有開始放煙花的,爆竹聲聲響,直透高空。
季逢荀仰頭灌水,片刻後,胸口起伏稍緩,聲音降下調,“先吃飯。”大概在煙花轟炸聲中,顯得有點有氣無力的。
行,暫時偃甲息兵。
手機在兜裡嗡嗡嗡震動,撈起,看了眼。
——徐之宴向您發送視頻申請,是否接受。
秒拒,這人是真的很閒嗎,大年夜的,年夜飯都閒不住他那雙手。
二十分鐘後,季逢荀開始煮茶,往養生壺放什麼陳皮、麥芽、厚樸等,大人真是奇怪,整天琢磨著一邊抽煙喝酒,又一邊怕死養生。
他吹開升騰的白熱氣,呷了一口茶,緩緩開口:“既然你說你聽話,那你現在就給我下保證,高考就考杭林,不會離開。”
時間在靜止的空氣中,一秒一秒流逝。
“第一,我十八了;第二,你六十八了;第三,我不是聽令指控的機器。”
就開撕吧。
“好好好,你十八了,有翅膀了?能上天了?我對你不薄啊,從小錦衣玉食供著,沒有虧待你一分。”季逢荀越說語氣越冷,“嫌我老,也是,你有人撐腰了,想轉學就轉學。
我不過個七老八十的老頭,不中用,枉我古來稀之年,無人養老送終,這條老命隻能自己珍惜了。
你既然不聽話,那我是一分都不會你了。
再說,就你那成績,慘不能睹,我都不想笑你。”
足足一通,從小數落到大的嫌棄,最後又說:“看你就鬨心,我準備收拾收拾去遊玩,找找我的繼承人,我這滿腔的藝術不能沒有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