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繩係相思 人生若隻如初見……(2 / 2)

垃圾回收站 眠汀 10455 字 11個月前

鴻盧寺官從隊伍走出,從禦前大監手裡接過黃卷軸,按例宣讀後,繼而開始唱名。

第一甲第一名是許知安,他由鴻盧寺官引著跪在禦前。

名次報完,九五至尊之座上的皇帝輕咳兩聲:“諸位都是國之棟梁,朕的肱股之臣,望諸位為國儘力,為民效力,不枉一身錦繡才華,做一個為國為民的清廉之臣。”

“臣等必當儘心竭力,死而後已。”眾人答道。

唱名雖結束,但今日之事並未結束,當今聖了親自點了汗血寶馬由許知安騎著遊街誇官。

鄉試、會試、殿試,許知安皆是第一,而他不過二十有一,在他這個年紀連中三元,除他以外彆無二人。

他許知安必將名揚天下。

遊街後還有晚上的登料宴,與其說是登料宴,不如說是變相地替適齡的公主招駙馬。

娶了公主便意味著一步登天,一家子雞犬升天,飛黃騰達。

可許知安沒有尚公主的心思,聖上有意試探將公主許配給他時,他立馬起身跪下,“陛下萬萬不可,臣家中已有賢妻,隻等此番中舉迎娶過門,臣豈敢肖想公主下嫁於臣。”

聖上麵上說著沒事何需行此大禮,可從幾日後給新科進士分配的去往之地還是叫人瞧出了端倪,榜眼、探花不是留在長京就是離長京不遠的富庶之地,唯獨許知安這個連中三元的狀元去了最為苦寒貧瘠的幽州,還明令許知安若無政績不得回京。

何嘗不是一種拐著彎的處罰。

許知安沒有任何怨言,毅然決然接下了聖旨。

一路舟車勞頓,幾個月後等到了幽州,這裡遠比許知安想象的更加荒蕪,百姓大多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大多更是還未開智,要治理好此處談何容易。

比起許知安的愁眉不展,隨遇而安的花漓提著籃子又往山上去了。

傍晚時候,花漓帶了一籃子的荔枝去找許知安。

“花漓,你哪來的荔枝?”

花漓剝著荔枝皮說:“荔枝告訴我的,山上特彆多。”

因為是被樹爺爺用果子喂大的,找不到果子吃會餓死的。

許知安揀起一個荔枝端詳起來若有所思,外殼嫣紅內裡晶瑩透亮,幽州貧困的原因之一就是莊稼長勢不喜人,飯都吃不飽更彆說做旁的事。

或許這裡的土壤並不適合種植稻栗一類作物,種上荔枝會怎樣呢?

可荔枝結果時間太長了,也不能作為良策,許知安放下了荔枝重重地歎了口氣,還是另想他法吧。

不聞窗外事的花漓瞧出了許知安的憂思,花漓也不吃了,果肉擱置一邊,專心致誌剝起了荔枝種子。

天色灰蒙,隱去皎皎月光,花漓挖一個坑放一顆種子,埋好了種就施法讓種子以最快的速度生長,先是破土抽芽接著開花結果。

僅一夜之間幽州長滿了滿山遍野的荔枝。

耗損太多的妖力,花漓徑直倒下,她修為本來就不高,這麼一折騰身體愈發差了。

翌日,許知安就被小廝領著去看了此番奇景,說是上蒼體恤民間疾苦特地降下祥瑞。

人群圍成一團嘰嘰喳喳地討論,許知安擠進去隻看到現出原形的花漓,不顧眾人目光抱走了花漓,“這祥端和這狐狸一同出現,想來這狐狸正是上天派來送祥瑞的使者,不可怠慢了。”

眾人隻覺有理,紛紛讓開道,許知安接著說:“既然荔枝已經種出,你們便商討一下一家多少,摘去賣了補貼家用。”

聽此,眾人也不發愣了,也靈活起來。

許知安順著花漓毛茸茸的皮毛,“花漓,你何苦呢,這些事本來就與你不相乾。”

花漓垂下耳朵,“我隻是想幫你一點忙。”

“我知道了,但你這麼做太莽撞了。下次不允了。我還有政務要處理,就不陪你了,你好生休息。”

給花漓蓋上薄毯就出門了。

許知安早就知道花漓是妖,花漓並不擅長偽裝,睡熟時還會露出尾巴和耳朵,剛開始看到許知安心下一驚,可與花漓相處中花漓分明是個至純良善的人,如此想來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荔枝大賣,百姓有了收入,總算是能吃頓飽飯,許知安還開辦了免費的學堂,讓貧苦人家的孩子有書念。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向,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一場毫無征兆的瘟疫爆發了。

幾乎是來得猝不及防,幽州崎嶇的山路就算去請大夫也要好幾日路程,僅剩老醫者也對這場瘟疫束手無策。

許知安眉間像蘸著濃墨寫下一個川字,花漓走過來撫平他的眉間的皺褶,“又在為什麼發愁?”

突如其來的疫疾打亂了所有的安排,“幽州本來就少衣少食哪裡會有藥材,上報給朝廷,最快也得四五天一個來回,百姓的病可等不了這麼久。”

“知安我有辦法。”

“你有辦法?你能有什麼辦法?”連醫師都束手無策,你一個不食葷腥四肢不勤的小狐狸能有什麼法子,他沒明說,但他還是不希望花漓卷進來,她一直無憂無慮便好,“上次種荔枝已經耗費你太多精氣,這些事不是你該管的,你該做的就是調養好你的身體。”

可花漓隨心所欲慣了,她想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次日,花漓拎著籃子挨家挨戶給每個人發了一個荔枝。

花漓腳下像踩著雲,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生怕一個不穩摔下去就起不來了,可她頭好暈實在走不了了,往前倒去。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襲來,花漓落入一個厚實的胸膛,是許知安身上淡淡的墨香,花漓安心閉上眼,躺到床上眼皮罅開一條縫,輕輕握住許知安指尖,囈語道:“彆走。”

許知安完全可以掙脫開花漓的手,可手上仿佛壓了千斤頂使他動彈不得,“一個人睡會害怕嗎?”

花漓不語,隻是手握得越發得緊。

“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從前有隻小狐狸出生的時候正是葡萄成熟的時節,此後小狐狸每逢秋日睡前都要吃一顆葡萄才能安然入睡。後來……”

“後來呢?秋天它吃到了嗎?”

“後來吃了葡萄的小狐狸該好好睡覺了。”在花漓手心放下一物,花漓借著月光一看是一顆飽滿的葡萄,“小狐狸不用等到秋天也可以吃到葡萄,睡吧,我陪著你。”

人人皆傳是他們的誠意感動了上蒼,讓他們免於此次禍災,更是把他許知安吹噓成了上天派譴下凡拯救黎民於水深火熱的使者,可他又怎麼會知道是一隻小狐狸不願看黎民受耗損才換來的這一切。

許知安的事跡傳遍了大江南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位活神仙,上任幽州不過三兩載,一貧瘠之地搖身一變為富庶之鄉。

而聖上特招許知安回京以嘉獎其功績。

坐在馬車上,花漓撩起帷幕看向車外,人還是捱三頂四,攤販依舊多如繁星,可就是有種揮之不去的霧蒙蒙之感,看不真切,鬱結於胸。

“花漓?”

“嗯?”花漓回過頭,“何事?”

“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沒什麼就是胸口悶悶的,不舒服。”

摸了一下花漓的額頭,觸感冰涼,“許是水土不服,等參加完宮宴到了住處好生歇著。”

花漓頷首。

宴會上,花漓興致缺缺,對什麼都提不起勁,跟許知安說了一聲出去透透氣,便由宮女領著溜了出去,半路上又把宮女甩遠了,漫無目的地四處轉轉。

仿佛是詛咒一般,隻要花漓亂跑總會遇到,這不走路沒看路撞到人了。

花漓被撞翻在地,一道尖銳的聲刺入耳朵:“哪個不長眼的敢頂撞太子殿下,不要腦袋了!”

“姑娘你沒事吧?”花漓抬頭,那人一副驚喜樣,“是你!真沒想到會在這遇到你,姑娘我們還真是有緣。”

是上次那朝她射箭的男人,花漓

頓時腿打哆嗦,稀裡糊塗的被帶到了涼亭。

“你也是覺著悶出來走動的吧,你要不要嘗嘗這西域進貢的葡萄酒。”太子斟了一杯放到花漓麵前。

濃鬱的果香,清甜的口感,花漓沒忍住多喝了幾杯。

可酒色向來誤人,這次也不例外。

麵上刷了酡紅的花漓昏睡過去,耳朵和尾巴都露了出來。

太子原來是對花漓有好感的,聽聞花漓是許知安未過門的妻便打消了念頭,君子有成人之美不奪人所好,看她幾眼便足矣,順便送還他上次撿到的她的發帶,可他萬沒想到花漓是妖,嚇得他酒杯摔在地上慌不擇路地奔走顧不上公子之儀並大喊:“救命啊,這裡有妖怪!快來人啊,護駕!”

外界攪得翻天覆地,花漓睡得安然無夢。

醒來後花漓卻發現自己被鐵鏈鎖在了牢獄之中。

一位白鬢老者身影浮現,花漓開口喊了聲:“樹爺爺?”

據說另一邊天子大怒,誓要懲誡這妖孽,狀元郎跪了一天一夜懇請陛下開恩。

正在火氣上的一把將奏折甩到許知安臉上,眉尾被劃出一道血痕,腰背挺直,不卑不亢,“臣懇求陛下饒花漓一命,花漓從未害過人。”

“朕之前還奇怪放著好好的公主不娶,非要迎娶一個來曆不明的女子,原來是被狐狸精迷了眼,許卿,你是不可多得的棟梁之材,你隻要回心轉意朕就將公主許配給你。”

“臣隻要花漓。”

“執迷不悟,你以為有你選擇的餘地,你許氏一族的性命和榮華富貴到底比不比得上你的兒女情長。”

許知安取下頭頂的烏紗帽,“我一人做事一人,不連累家人,我用官職換聖上饒花漓一命,幽州的一切並非是臣的功勞,若不是花漓臣根本不可能在短短幾年將幽州治理得井井有條,於君花漓有功績在身,於民花漓功不可沒,花漓於天於地,無愧於誰。”

“可她終究是妖,非我同類,其心必誅。”

“妖又如何,人亦有善惡之分,花漓作為一隻妖尚且明白眾生疾苦儘一份綿薄之力,哪一點不強於那些道貌儼然的偽君子。”

“朕說不過你,你入魔太深,說什麼也聽不進去。朕意已決,無需多言。”

“陛下……”

聖上擺擺手,太監會意將許知安請出了殿門,許知安一刻也閒不了立馬去了關押花漓的牢房。

而此刻老桃樹正拉著花漓趕回幻境。

“爺爺,你慢點。”

樹爺爺腳步不停,“我跟你說過讓你彆亂跑,這下好了闖禍了吧,你都這麼大了怎麼還不讓我省心。”

胸口處好像有什麼硌著,花漓掏出來一看,一陣脆耳的鈴聲響起,花漓頓住了腳步。

“花漓,愣著乾嘛,還不快走!”

“爺爺,你常說一旦有了感情很難放下,我已經放不下這人間了。”

“你父母就是被人害死的,你對這人間有什麼值得留念的!”

“阿爹阿娘是被害死的不假,可人亦有善惡,獸也害死過人,這兩者不能兩相抵消,可是我遇到人對我很好,好到我願意相信世上有很多像他一樣的人,我雖是妖但也懂知恩圖報的道理。爺爺,我不能跟你走了。”

花漓朝著反方向跑去,老桃樹搖搖頭,情之一字果然誤人。

花漓比一般人跑得快,遠遠地瞧見許知安的身影,“許知安!”

許知安聞聲轉頭看見是花漓,忍俊不禁,加快步伐,“花漓!我來了!”

憑空一隻穿雲箭刺穿了花漓的腹部,花漓當即愣住了,不可置信地摸向腹部,隻碰到一手溫熱的血。

她看不真切事物了,太陽有了兩個,她隻覺天旋地轉徑直倒下。

“花漓!”

許知安撕心裂肺的嘶吼。

太子攔下了他,手上還有未放下的弓,“她可是妖啊,你過去豈不是自討死路。”

許知安不知哪來一股蠻勁,掙開了束縛,眼疾手快抽出侍衛的刀,“誰都彆跟過來。”

他用儘全力奔向花漓,可還是晚了,腹部開出的血花汲取著花漓的生命,為了救幽州百姓,花漓早已耗儘了妖力,不然一隻箭怎會要了她的命,“知安,這個還你,我不能……再、戴著它了,送給……另一個好姑娘吧……”

長命鎖落地,沾血的鈴鐺裂出一道痕。

許知安抱著花漓一步一步走出這吃人的高牆宮閨。

那一日,花漓便是攜著滿天姹紫嫣紅的春色落入他懷中,如今紅傘不複,隻餘血花迆邐。

人生若隻如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