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唱的是哪一出?(1 / 2)

此書不著姓名,究不知何人何代何年作。

且說一書生公子,枯坐江上一扁舟之中,燭豆明滅搖曳,映出一雙似怒似嗔的吊梢瑞鳳眼來。

他生得俊俏,卻有一雙弱氣的八字眉,眉眼間的那分銳意便被衝淡了許多。

他姓賀名悲風,是從上京貶謫來此處的。

賀家本是個閥閱世家,祖上皆為吏部尚書,潑天的富貴,傳到他這一代的時候已然落魄了。

幼時沒兩年克死了雙親,兄弟叔侄皆已物故,賀悲風能吃著家產長大,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雖說是仆人在羅綺叢裡拉扯大的,賀悲風卻沒半點紈絝習氣,言方行矩,古板陰鬱得像塊木頭。

同事私底下都說他人如其名,悲風遺響。一看命格就十分凶險,五行滯塞,是非災病,竟然無一不占。剛剛在京城落下腳來,頂頭上司便犯了事,牽連著下屬集體出京。

想到這點,他給自己又倒了一杯。

“船家!喂——”

那聲音脆脆的,讓人忍不住心中一動。

他朝外望過去,果然岸邊有個瘦條條的人影挑著燈,正朝他揮手。

“能不能借一程——”

靠的近了,便看見夜色裡婷婷嫋嫋地走出來個姑娘,身材小巧,一張和氣滿麵的笑臉。

“姑娘,這船上隻有我一個人,這裡黑燈瞎火的……”他有些為難,蹙著眉頭便要把船撐向江裡,下意識關心道:“你家裡人呢?”

“隻是借個船,怎麼不合適了?”

那“姑娘”有些驚訝,提著衣服下擺便往船上一躍,他動作很敏捷,但賀悲風還是伸手攬了一把。

“公子這是歡迎還是不歡迎啊?”他笑眯眯的,一對杏眼裡透著狡黠,袖子裡的手悄悄扶上了賀悲風的手:“都不舍得放手。”

船工聞聲而來,正巧撞見他兩人這曖昧的距離,準備悄悄退下,被那“姑娘”喊住了,他說話聲音中氣十足,字字都像是玉盤裡渾圓清脆的金珠子:“船家,送我去對岸就行了,你家公子要留我,我都不會留下的。”

賀悲風臉一黑,有些尷尬的把手收回來。

“這船裡有酒有肉,有月亮。”那姑娘坐下來,就好像和他相熟了很久,沒有半點生分,拿起酒壺就給自己斟了一杯:“真是好興致。”

賀悲風渾身不自在,想到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就坐在自己的船艙裡大搖大擺的喝酒吃肉,臊得他滿臉通紅,坐了一會還是忍不住自己跑去船尾吹冷風去了。

“你……”他扭頭欲言又止。

“誒你這個人不要太小氣,吃你一塊肉怎麼了?”姑娘的筷子一停,理直氣壯地瞪了他一眼。

“你這……”不是肉的問題。

“不是我說你,噯。”那姑娘又氣又笑,“等我上了岸再請你一頓總行了吧?記得來淨月樓,和老板說一聲季逢時的人就行。”

“那雙筷子我用過……”賀悲風囁嚅。

“哦?”對方饒有興趣的盯著他看,挑釁似的咬了一下筷尖,“那又如何?”

賀悲風這下是徹底不想理他了。

輕浮,不自重。小公子賀悲風默默吐槽。

春末的江上飄著暖霧,直吹得人心裡發癢。

船頭輕輕撞著碼頭上的條石,不一會已經到了對岸。

也許是早早便有人在碼頭候著。這位吃得一身酒氣的“姑娘”,腳步卻出乎意料的穩當,輕輕一跳便越上了岸。柳樹旁邊靠著打盹的小童連忙跑過來,牽著一匹的栗色白額馬,說笑著扶他上馬。

“噯!”他突然發覺那姑娘的汗巾還落在船上,“姑娘!你的……”

那牽馬的小童腳下一滑,摔了個狗吭泥,哭哭啼啼的爬起來。

那姑娘好像沒聽見他在喊她,把小童拉起來坐在懷裡環著,揚著鞭子架了一聲,便不見了影。

淨月樓?淨月樓的季逢時?

賀悲風暗自思索了一會,這不是什麼喝酒吃飯的普通酒莊。

衙裡的上司好吃花酒,賀悲風雖然不齒,但是迫於工作需要,還是會跟著去淨月樓裡幫忙處理後續。

上司知道他麵皮薄,也不勉強,一般賀悲風找個身體不適的借口躲走,大家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畢竟一個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倒黴的人,在這尋歡作樂的風月場,看著便敗興。

“前幾日淨月樓又來了兩個新相公,很有意思,唱曲兒也好聽。”上司說,他興趣寥寥地點點頭。

“嗐,這個世上又能有幾個人比得上桂官兒呢。”另一個同事接住了話頭。

“那可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哈哈就是就是!……”

眾人又寒暄了幾句,趁戲還沒開始,翹腳看起了牌局,顯得一旁不沾賭的賀悲風格外沉默。

看座的茶博士拿了墊子給他們幾人鋪了,送上茶壺和零嘴,眾人便有一搭沒一搭的用手推著麻將,嗑著瓜子靠著茶桌聊起來了。

牌聲劈裡啪啦的,吵鬨極了,賀悲風正要離開,就在那熱火朝天的麻將聲中,突然一聲極為清脆亮麗的嗓子緩緩唱到:

“夜聽琴,勾起女兒心事——”

那聲音吊足了賀悲風的胃口,清脆尖細但中氣很足,似乎對於唱者而言,這樣的一段戲是遊刃有餘的開胃菜,隻是隨口一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