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唱的是哪一出?(2 / 2)

此時帷幕甚至還沒有拉開,一旁樂班的人正低著頭排凳子。

賀悲風站在原地,直到旁邊相公笑著來拉他上座兒聽戲,要給茶博士給他看茶,那個開嗓便驚為天人的小旦卻再也沒有唱出下一句。

賀悲風抹不下臉去問小旦的名字,悄悄問旁邊的同僚:“這一出唱的是什麼?”

同僚還沒說話,一旁的有個陌生的少年笑道:“今天唱的西廂的第三本哩。”

賀悲風點點頭,眼見著那少年抱著琴和同僚們擠成一團,隻得望著那邊兒的樓,假裝錯開視線。

此時,有一班生意人模樣的正站在二樓,身後站著許多跟戲。

又看見戲房門口的簾子裡,有幾個唱小旦的少年人,露出半張雪白的臉兒,正倚在那兒望著人笑,有客人去了,便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去請安。

細看這些小旦,倒是神色各異,斯文活潑各具特色,衣服穿得華麗又體麵,金線的緄邊,針腳細密的刺繡,上麵是一張粉雕玉琢的笑臉,花嫣柳媚的神色。

賀悲風倚著桌邊兒,還想等一等那位神仙亮相,可戲台上總是幾個尋常嗓音的咿咿呀呀打轉,他漸漸打起了瞌睡。

來他們桌前勸酒的小旦,也知道這位八字眉的公子哥兒不是什麼善主,自動避開了他,倒是給賀悲風留了一片清淨。

“你弄疼我了!作甚麼要這麼使勁!”一個熟悉的聲音讓睡得迷迷糊糊的賀悲風渾身一個機靈。

他循聲看過去,因為眼睛不好,對方的相貌看得並不是十分清楚。

正覷著眼睛,突然樓上“乓”地扔下來一隻巨大的花瓶,摔得粉碎。

“好你個紅相公,兩三個月也不見你影兒,叫你也不來。”二樓剛剛進去的一個肥頭大耳的商人嚷道:“這裡都是大家慣著你,慣得你一身的嬌氣,小賤人真就把自己當成主子了不成!”

“是我不來的麼。”另一個當事人也不示弱,“明明是老爺您不來找我,我又何必熱臉貼冷屁股。”

眾人連忙攔上去,這邊哄著,那邊勸著。

那個被罵的小旦,被幾個高個子的孩子架在了二樓欄杆上,衝著裡麵繼續叫喊,嗓音裡已經帶著哭腔:“前幾日春琴和寶珠不是跟著去了,分明是老爺有了新歡,你倒來找我的麻煩。”

“呸,老子有沒有新歡和你個相公有什麼關係?裝腔作勢的,一天一張臉,又沒有少了你的錢。”

“錢錢錢,我還不惜得用你的!”說著從手臂擼了一隻小指粗的臂釧下來,直接往裡一扔:“給你!給你!!你拿好了!!!”

那老板見他做到這個地步,自然也不客氣,直接掀了桌子要過來揪住他的頭發。

桌子上本來擺著的杯杯盞盞,全都框框當當砸得細碎,整個酒樓裡其他人都沒聲了,隻聽見他們這間裡頭鬨得翻天。

“老爺愛聽響的是吧。”那相公一邊哭著,捧著旁邊裝著茶具的木盒,往地上一潑:“今天聽個夠,你愛砸彆人也不攔著你!”

緊接著又撲到旁邊,作勢要把自己手上的金的玉的也扔下樓去。

“砸的真好,好!”那人指著他,氣得不輕。

旁邊的小廝抱住那個小旦的腰,怕他再惹是生非。

幾個看熱鬨的小旦也嚇得臉色慘白,嘴裡爸爸老爺祖宗的勸那商人不要生氣。掌櫃的和跑堂的夥計也一齊跑來勸解,說話都磕磕巴巴的,生怕說錯一句話這兩個人能把酒樓徒手拆了。

那小旦的師父笑嘻嘻的出來打圓場,“季桂兒今天做什麼叫大老爺這麼惱火?”

商人倚在旁邊拿鼻孔噴煙,懶得和他說話,於是那師父又好言好語地過去攔著那小旦:“你瞧瞧自己的衣服上還濺了油,快脫了給春蘭拿下去噴點燒酒洗洗。”

那小旦明顯還在氣頭上,不肯賠禮,脫了小襖就哭著從院子裡跑了。

“他媽的賤蹄子。”那人低低的罵了一句,但看在眾人麵子上不再追究了,把錢丟給掌櫃,“這是一百吊,下次他要是再摔盤子,好歹買些細瓷的,聲音也脆,也好叫大老爺們樂一樂。”

眾人哈哈大笑,一麵去抹桌子,一麵去掃這一地的碎瓷片和剩菜。

且不提。

賀悲風喜靜,聽見人吵架感覺頭都大了一圈,便借機出了花樓,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閒逛。

不知道為什麼,剛剛在花樓裡看見的小旦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可仔細思索起來卻逐漸浮出了另一個人的麵孔。

自己怎麼會把這麼兩個看起來毫無聯係的人聯想到一起呢?

那晚上的姑娘為人豪爽俠義,雖然行事出格但確實可喜,而樓裡那個尖牙利嘴哭天喊地,不知體麵為何物的小旦實在是麵目可憎。

他正想得入神,被人邦地撞到了下巴。

“走路怎麼不知道要看著人!”季逢時被撞得眼冒金星,抬頭剛想罵人,卻愣住了,“你要知道我……”

在他麵前赫然便是已經呆住的賀悲風。

賀悲風有些手足無措,甚至都沒有發現對方穿的正是剛剛那小旦的衣服,拉住對方問道:

“你怎麼哭了?”

季逢時沒理他,氣呼呼的扭頭就走。

“怎麼回事?”

“和家裡人鬨彆扭了?”

賀悲風繞到他麵前,很認真的勸道:“這入夜了,你一個姑娘家就算女扮男裝也要早點回家。”

聽見他那句“姑娘家”季逢時差點沒摔個跟頭。演戲演全套,可憐兮兮地就驢下坡:“路上黑,我不敢走小道。”

“你帶路,有我在的。”賀悲風不假思索。

季逢時本在氣頭上,看見賀悲風這一本正經的樣子,蠢得可愛,便壞心眼的帶著他繞了許多彎路,最後——隨便指著某一戶人家,告訴賀悲風到家了。

還蒙在鼓裡,被荷爾蒙粉紅泡泡包裹的賀大人,等送走了季逢時才突然醒悟,自己又忘記把汗巾還給季逢時“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