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萬昨日的身影自然隻是他的一場夢境。隻是夢境做得過於真實,讓他鬱鬱寡歡了許久才從巨大的落差感中回過神來。
昨日將他安頓好的是克羅斯打電話叫來的貝林。彼時貝林剛剛和哈蘭德因為出去約會的電影選得不好而生氣,被叫來照顧小隊長時拋下新交的戀人轉頭就走,羅伊斯還迷迷糊糊能聞見他身上散發出的爆米花的甜膩香味。
他起了床,看見小情侶在他家廚房裡甜甜蜜蜜,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給他來做早餐還是來秀恩愛給他這個孤寡老人看的。他倚靠在門框上很是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才咳嗽兩聲提醒他們自己的存在。看著哈蘭德和貝林跟身上有跳蚤一樣瞬間分開,他忍不住笑了出來,倒是也沒那麼難過了。
要一直這樣甜蜜下去啊。他想著,不知是在對誰說。
窗外天氣正好,溫暖的陽光穿梭於微隙的氣息,舒倘,漫長。紫檀的香味,彌漫在春日,把天地間一切空虛盈滿,陽光下,是一道纖絕的塵陌,呢喃著天真,充盈著那抹曾經深不可測的孤清而飄逸的影。
萊萬當年去拜仁羅伊斯沒有挽留。他自信於自己的魅力,可能是孤注一擲的勇敢。然而越來越遠的圈子,相隔異地的兩人,接觸事物的不同,不同語言的匱乏,這些都足以消耗掉他們之間短短兩年的感情。羅伊斯有時候聽著新聞裡播報,看見萊萬九分鐘五球的奇跡,忍不住會想,飛走吧,順著風,這樣也好,你要是往著更高更遠更自由的地方飛,也不必覺得愧疚。
羅伊斯有時候覺得自己是一棵紮根在這片黃黑土地上的小草小花,隨風搖擺,但是動彈不得;而萊萬一一陣來自波蘭的風,張揚肆意,凜冽堅定,也許他曾在這片土地上短暫停留,與小草朝夕相處耳鬢廝磨,然而終究還是會走。
我是困不住波蘭的疾風的。他想。
當年萊萬出走,他看著萊萬去了距離多特627公裡的拜仁,心想這不算遠,不過是區區兩三個小時的火車罷了。他以為物理距離不是問題,卻在萊萬在20年拿了歐冠和金球之後發現他們之間隔的不僅僅是物理距離。
萊萬當時難掩激動地打電話給他,近乎哽咽的喊他的名字。他靜靜地聽著金球先生的光芒四射,笑著告訴他我永遠在這裡,不管你是成功還是失敗,我一直在這裡。
多特蒙德在這裡,我又能到哪裡去?
即使你不再回來,即使你踽踽獨行,即使你不曾回頭。我隻是,看著你前行。
羅伊斯這樣想著。但是他未曾料到,在接下來的幾年裡,他真真切切地等了那麼久。並非他想等待,隻是金球先生那樣忙碌,他的身體又不由自主地拒絕一切豔遇。明明是被譽為歐洲女神的存在,他歪嘴笑一笑就有無數人前赴後繼,而他又是擅長於釋放自己魅力的,可是偏偏無論多少美人的芳心都被他拒之門外,叫人不禁費解了。
他笑著。並非情深,並非專情,並非緣分,隻是靈魂伴侶,往往在人的生命中,隻會出現一個。
就像是你已經見過月光,再抬頭望天空,看到滿天的星星,也無法再激起一點波瀾了。因為那個人曾經點亮過你的生活,他獨一無二,無可替代。或許在和靈魂伴侶相處的時候,你會驚訝,世界上原來真的有一個人,可以穿過茫茫的人海,跨越距離,來到你的身邊,恰巧他還懂你。
然後,你回歸到芸芸眾生裡。
其實這八年來,萊萬和他也常去找對方。厚厚的一遝火車票見證了異地戀的艱辛苦惱和快樂。有時候,在那兩三個小時的火車上,羅伊斯會隨便想點什麼。他有時會想起過去曾和萊萬一起窩在那張淹死人的沙發上一起看的愛在三部曲。他們親密地靠在一起,聽傑西和塞利娜絮絮叨叨地聊著天南海北,看他們聽唱片,在狹小的試音室裡情愫暗生,看他們花錢看手相,在河邊同遊時遇到一個吟遊詩人,定製了一首小詩。看他們九年之後再相逢的那一首華爾茲,聽他們說的靈魂轉世說。於是羅伊斯笑盈盈地說原來上輩子我們本是同一片靈魂,萊萬說那可不,要不怎麼說我們是靈魂伴侶呢,於是他們笑作一團,約定10年之後要再看第三部。
他們的火車票厚厚一遝,在他眼裡卻也比不上一次火車上的偶遇,因為縱使是一見鐘情,心也是貼近的,而每次去找對方又因為趕時間很快離開時,不免感覺情感上巨大的缺失。
他坐在火車上抬頭,看見隱隱月色,微風不燥,有一隻蝴蝶悄然飛過,不留一絲痕跡。於是他便在火車與鐵軌碰撞的餘韻中靠著窗框沉沉睡去。
世界杯很快就要來了。沙特悶熱的風席卷了大陸,一路吹到了德國。
羅伊斯在等待了幾年的機會之後好不容易得到了國家隊的征召。他的傷病拖累了他,沒有傷病的小火箭本是最強大的前鋒。有人笑稱他是因為過於忠心耿耿而卡在了上尉職稱的德國軍官。為了報答門興而打封閉,為了保級多特而帶傷上場。他傷過87次。每一次都是足以將一個天賦絕倫的球員徹底摧毀的傷害,但是他咬著牙靠著心裡那股信念,對於多特蒙德自小到大的執著挺了過來。
他很難分辨,到底是先有這份執著,才有這份信念,還是先有這份信念,才有這份執著。就像我們很難確定是因為堅持了才有希望,還是因為有了希望才有了堅持。
世人往往稱道古蒂的一世純白,說他寧願在皇馬替補席上織毛衣也不願去彆的豪門當主力,稱道馬爾蒂尼的紅黑之心,祖孫三世齊聚一堂。世人往往卻也愛看英雄末路當磨折,看雷東多被迫遠走亞平寧,看內斯塔哪怕降薪也被拉齊奧賣到意大利的另一邊。世人獵奇,他們愛看英雄的眼淚,也愛看美人的憔悴,俱樂部便懂得把美撕碎,於是便釀就了一出出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