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如慕消失了。
林肴愣愣盯著掉落在地上的彎刀。
彎刀上的石頭沾滿了灰燼,依然在亮著穩定又明亮的藍光。
周祝錦身邊的醉漢先有了動作,他三兩步挪到林肴腳邊,不停地磕頭,口中重複念著感謝英雄搭救。
“誰說我要救你了?”林肴側著個腦袋,斜眼瞧他。
“人渣。”
聽到這話,男人愕然。
林肴對著他把手抬起,石頭從手腕鑽出,懸停在半空。
光幕又一次亮了起來。
還是剛才的那些畫麵,隻是施禮者換了人。
“這是訴怨者對你的怨念。”
知道自己不便乾涉,但親眼目睹到林肴他們的“儀式”,周祝錦心裡依舊非常不適。被訴怨的男人內心傳出的恐懼和慌亂,不斷在他身上重現。
他隻能強迫自己打起精神,那個醉漢現在最強烈的願望是不想死,林肴看起來是個老手,應該掌握得住他們儀式的分寸,但周祝錦還是得防著個萬一。
被當做老手的林肴,正站在灰燼邊,一如往常,機械般地念著他的懲戒詞。
“……懲戒的過程,我們稱作‘雙禮’,禮以渡惡。”
長刀已經揮了下去。
男人抓著手臂,痛苦嚎叫,在地板上來回翻滾。
林肴突然回過頭,望向周祝錦。
“禮以歸天。”
短暫的一眼,成了定格在周祝錦腦海裡難以消散的畫麵。
腳下是他親手消滅的同伴灰燼,還有一個不斷哀嚎的惡人。
遍體鱗傷的林肴置於畫麵正中,顯得茫然無措。
這人要把這一生都揮霍在與自己毫無關係的怨恨裡,不斷去背負他人罪惡,而也許直到死去的那天,他依舊連訴說怨恨的人們為什麼會流淚,都理解不了。
他並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看上去是多麼孤獨和無助。
林肴沒有情感,不懂祈願。
但在這一刻,弱小的神明暗下了決心。
“我會救他。”
懲戒結束的很快。林肴收回了光劍,仍然怔怔地站在原地。
周祝錦見狀,起身走過去。沒走幾步,突然感覺肩膀遭到衝撞,他頓時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林肴背著光,站立在他麵前,辨不清表情。緊接著往前一跨,驀地跪坐在周祝錦身上。
他左手死死掐住周祝錦肩膀,把身體前傾。
刀柄砸在了周祝錦耳側,飛起的碎石劃過周祝錦臉龐。身上的林肴正死死盯著他,林肴的眼睛被額頭前碎發遮擋住了部分,瞳孔被放大到駭人的程度,目光冰冷恐怖。
沒有殺意。但同樣也沒有其他情緒。
安靜如死水一潭。
四周靜的隻剩下血液滴落在地麵上的聲音。
周祝錦忍著肩膀上的疼痛,試圖喚醒眼前人。
“林肴?”
聽到聲音,林肴原本僵直的身體晃了晃,他的眼睛恢複了光芒,似乎辨認出周祝錦。
但還未開口對話,林肴又直直栽倒,昏了過去。
周祝看著身上這個全身都是傷口的人,實在不忍心把他推到一旁地上。隻好摟著林肴,慢慢坐起身。
空曠的停車場傳來了腳步聲。
聲音聽起來應該隻有一人。但這附近連輛車都沒有,怎麼會突然有人走過來。
周祝錦不得不警惕。
他把林肴的手往肩膀上一搭,朝和腳步聲相反的方向行動。
邊往後退,邊觀察著從拐角走出來的人。
來人身形高挑,頭發齊肩,身穿一條明黃色的長款風衣,在這季節看起來顯得格外突兀。
來人又走近了些,周祝錦這才看清來人長相。
紅唇翠眉,麵若桃花,目若秋水……雖然有些辨不清性彆,但這的確是除符龍之外,周祝錦見過最美麗精致的一張臉。
那人走到馮如慕的灰燼邊蹲下,散落的長發遮住了她的側臉。
她拾起彎刀,把頭發朝後一摟,在刀上繞了小半圈,束了起來。
又掃掃風衣衣擺,接著走到昏迷的人身旁,一把將人扛起,掛在肩膀上。
她朝周祝錦他們走了過來。
周祝錦貼牆而站。手抵著林肴後背,正把靈氣不斷輸入到林肴體內。
說來丟神,他最靠譜的就隻有這一種笨辦法。
如果對麵真的來意不善,自己又打不過,那起碼要保護住身邊人,讓他借著祝神的庇佑存活下來。
發覺周祝錦的戒備,來人沒再繼續往前,她沒說話,隻是抬起手,給周祝錦看她手背上的石頭。
那顆石頭發著恒定的藍光,和林肴的石頭光芒不太相似,絨絨的,仿佛磨砂質感。
“林肴的同事麼?”見到來人的石頭亮光穩定,周祝錦鬆了口氣。
她點點頭,站在原地,對周祝錦微鞠了一躬,像是在表達感謝,接著轉身離開了停車場。
周祝錦啞然。人類帶走了,那這位一身傷的同事呢,就不管了?
石靈間的職場關係也如此淡薄的麼。
林肴的血在地上淌了一灘,周祝錦隻好扶著林肴重新坐下,調勻呼吸,調用自身靈氣替他止血。
沒過多久,林肴醒了過來。
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問他:“那個被懲戒的人呢?”
“你剛才昏倒的時候,你同事過來把他帶走了。”
林肴了然,檢查起石頭上被懲戒者的狀態:“嗯,他已經在家了。那我們的任務也完成了,回去吧。”
周祝錦掃了眼林肴身上的傷,大部分已經止住血,但看著還是駭人,“不如你先和我回趟周莊,讓符龍幫你處理下傷口。”
林肴低頭看看,不以為意:“沒什麼事,我愈傷很快。回去洗個澡就好。”
見周祝錦還不放心,他又一次向周祝錦解釋:“我沒有痛覺。”
“是暫時沒有。”周祝錦糾正,“再說了,也不能因為沒有痛覺就隨意讓自己受傷啊。”
看來教這石頭精如何當人的計劃,還是任重而道遠。
林肴心裡湧現一陣之前沒有過的感受,細細軟軟的……
他不禁咧了咧嘴:“可是你剛才不是還打算連命都不要了。”
“這哪一樣!”
周祝錦嘟囔道,我要有得選我也不想啊。
他的心臟突然發癢起來,想要發笑。
這並不是他自己的情緒,而是來自感知。
可這附近隻有林肴。
他看著麵前眼若彎月的人,得出了結論。
“林肴。”
“嗯?”
“你笑了誒……”
感受稍瞬即逝,林肴想再體會那是什麼時,已經找不見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