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周祝錦翻空了自己的笑話庫,依然沒再把他逗笑。
場麵尷尬。
還好已經快到深夜,老小區路上行人稀少。
不然林肴這一身戰損,配上他這毫發無損還在講著冷場笑話的同行者,看上去真有點怪異。
回到周莊,周祝錦內心歡呼。終於結束了這種說一個笑話還要給林肴解釋一遍笑點在哪的窘境。
他推開院門,想起還沒和林肴說過周莊屏障的事。
“對了林肴,你上次走之後,我已經消了屏障對你的防護,以後不管你白天還是晚上來,這門都可以直接進。”
林肴嘴直:“那次是誤闖。現在事情解決完了,我之後不用過來的。”
剛踏進院子,澤君的聲音就砸了過來。
“周祝錦!你是不是把折扇帶出門了?”
澤君趴在大廳門口,空氣中仿佛有道無形的牆,把他擋在廳內。
“當然沒有,我空手出的門。”
神器還要用來鎮住周莊,怎麼可能隨身帶出。
“那就奇怪了,掉哪去了?”
澤君在大廳裡來回飄行,撓頭抓耳。轉臉看見剛走進大廳的周林二人,“你倆……真的是去了同一個地方麼?”
一個渾身血汙,一個齊齊整整。
澤君飄到周祝錦身邊,伸手要戳他臉上傷口。
周祝錦擋下,“擦傷而已。讓符龍先幫他看看吧。”
林肴又一次謝絕:“我不用治療,它很快就能好。”
見他態度堅決,周祝錦也不再強求。關心起另一件事。
“折扇弄丟了麼?”
“對啊……可是沒有人闖進來過。”澤君指向院外完好無損的屏障,“符龍在畫裡待著,她也沒聽到動靜。我寫著寫著,突然感覺困倦,就也趴在案前睡了會。然後院外有貓在打架,把我吵醒了。我醒來一看,才發現折扇不見了。”
聽到這,林肴警覺地看了眼手裡玉石。
“怎麼了?”周祝錦問他。
林肴搖頭,“沒事,可能是我錯覺了。”
“也可能是累了,你要不先在周莊休息會?”見林肴帶著一身傷坐在這聽他們說話,周祝錦不免愧疚。
“我先幫你一起找折扇。找到了我再回家。”
“折扇不在這院子裡了,一時半會找不回來的。”周祝錦剛才到現在已經念了好幾次心法,都沒見折扇飛回。
他此刻倒是坦坦然:“丟了就丟了吧,我那黃色玉石丟了好幾年,也一樣無事發生。”
大概是山野精怪想偷個神器練法漲漲修行,周祝錦心想,但自己都不會什麼仙法,選了他這個幾乎有名無實的小神仙,那精怪還真是有點不開眼。
“不過這段時間,我估計都沒法出門找工作了。不搞清楚到底是誰通過什麼方法偷走的,要拿來做什麼,肯定還是不太放心。我這陣子會留在家附近,多觀察周圍變故,你如果有事情需要幫忙,也直接來找我就好。”
林肴應聲。看到符龍端著盆清水朝他走來,立即起身告辭。
送至門口,周祝錦心有不舍。
就如林肴所言,他們事情解決了,之後再交流的機會怕是少之又少。
“常來周莊看看,免得我忘了你。”
他對林肴說。
剛送走林肴,就被符龍催促著去潔身沐浴。
等換上長袍出來,周祝錦從換下的衣服口袋裡取出一張疊好的餐紙,走到院中花圃旁,小心展開。
那是馮如慕的灰燼,他們走出停車場之前,周祝錦拾起一些,把它收在紙上帶了回來。
他把灰燼緩緩倒進土裡,垂首歎氣。
符龍也坐在大廳的台階上,守著旁邊一叢待放的花苞。她向來不喜歡自己皮相,總會把自己變成花甲老人,似乎那樣才顯得自在。
周祝錦走到她身邊坐下,今晚雲薄風清,明月高懸,是個賞月的好日子。
身後屋內的澤君還在研墨,他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寫。
祝神們經曆的一切,事無巨細,都要被記錄下來,傳給下一任祝神。
周祝錦一次都沒打開過前代們的記憶,也不知道下一任讀到他的時候,會覺得他叛逆非常,還是與前代相似。那些祝神……會不會也厭倦過自己的宿命?
“我今天見到了林肴說的那個崩離的人。”周祝錦望著月亮,似乎在和符龍對話,又似乎在自言自語。
“那個人對我說了他的故事。他身上散發的,全是無能為力的崩潰,還有憤怒。我很想幫他,卻不知道該怎麼幫。”
符龍替他治療著臉上的擦傷。
“他化成灰的時候,心裡全是遺憾。我沒經曆過人類死在自己麵前的場麵,那種本來還能被感知到,但又突然消失不見的情緒……符龍,那種無力感,好痛苦。”
她撫在他臉上的手指輕緩地移到了頭頂。
像是幼年時每次感到自己弱小無用一般,符龍的手在他頭上輕輕地拍。
“感同身受,已是大善。”
可他隻能感同身受,眼睜睜看著卻阻止不了發生的事……這也配算是善麼。
“我想做些有意義的事。一些哪怕我因為它而死亡而換代了,我也不會覺得這一生過得遺憾的事。”周祝錦目光堅決,“我想幫一個人。不是站在神明的立場,聽見祈願不得不去行動。這次是我發自內心的想要幫忙。”
他如夢初醒,回首看向符龍:“該不會我的前代們,也做過類似的事?”
符龍笑而不語。
“什麼嘛……”周祝錦的積極性瞬間消失了大半,他往後一攤,躺在玄關上,心情鬱悶:“結果還是在宿命裡。”
一陣花香襲來,花叢染著月光,緩緩開放了。
符龍欣喜,挑了幾朵開得熱烈的,剪下花枝,放入早早備好的清水瓶中,手捧著快步往屋內走。走到澤君身邊坐下,澤君也停下手中動作,靜靜陪她一同看花。
周祝錦在廳外看著屋內兩人,內心慢慢恢複寧靜。
後院還很空,來年種幾株竹子,到時候月亮一照,就能有竹影灑進廳中,澤君看著會開心吧。再叫上林肴一起,多個人,周莊會顯得更熱鬨。
希望到時候的林肴,已經擺脫了屬於他的宿命。
……
林肴回到空無一人的家裡。屋內漆黑一片,他衣服也沒取下,徑直走進淋浴間,花灑一開,整個人陷進了水中。
凝了血的傷口被水碰到,便開始向外滲出黏液,創麵不斷地縮小。
等他從水裡走出來時,身體上連一道傷口都沒有。
林肴愈傷能力極強,集體出戰時,慣例會衝在最前麵抗傷。也總是被抽取骨髓和黏液,拿去救治其他同類。
“人類傳說裡還有吃了你的肉能長生不老的說法,可千萬彆讓彆人知道了你的原身是什麼,會很麻煩。”安聲曉是這麼告訴他的。
林肴不在乎人們要不要吃他的肉。隻是會“很麻煩”的事情,他都不想做。
“長生不老……是好事情麼?”襯衫還剩最上麵兩個扣子要扣,他停下手,望著石頭上不斷滾動的光幕發愣。
那是他們的“任務牆”。還沒被施禮者接收的怨念,會在上麵不斷閃現積累,直到達到極限,才會被石頭分配給他們。
“地鐵上踩了我鞋還不道歉……”
“買個東西,排隊慢得要死還在那問東問西磨蹭……”
“……”
馮如慕說的對,石頭的怨念積累敏銳得很,哪怕是陌生人的一句抱怨,也會被它收錄進來。
傷口已經好了,可是看著一串串滾動過去的怨念,無休無止……
林肴仍舊有些恍惚。
自己所做的這些事,到底有沒有意義。
“也不能因為沒有痛覺就隨意讓自己受傷。”林肴看著反光的窗玻璃,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沉默良久,又問窗中自己:“我怎麼沒有笑啊。”
四周安安靜靜的。
他突然有些……想再見到周祝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