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蒂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在訓練場上。他似乎早已知道這個消息了,顯得很平靜。在勞爾等人略帶擔憂的神情裡,他好像完全不在意般,隻是自顧自地完成自己的訓練內容,每一個動作都很認真,然後如同往常一般衝澡,開車回家。
他無心做飯,便點了一份外賣,打開電視機漫不經心地翻看著頻道裡的節目。
隻是,不那麼湊巧,電視裡正巧放著雷東多退役接受采訪的片段。古蒂看著那人一如往常微笑著體麵的講述著自己多加考慮的決定,攥緊了手中的遙控器。他終究還是無法做到無動於衷。
他扔下手中的飯菜,往後一倒,將自己整個人埋在了柔軟蓬鬆的沙發裡。他又忍不住想起幾周前雷東多與他的對話來了。
我們提到金狼古蒂,他的人生裡,他的靈魂上被鐫刻得最深的印記便是皇家馬德裡的名字。他自打一出生便是皇馬的會員,從小到大幾乎從未想過愛彆的球隊,也未曾考慮過離開這裡。馬德裡的一切,對他來說就像是雪過後的月色,水一樣清澈通透,在伯納烏的上空光華閃落在他身上,總會為他披上流轉縈回的月輝織就的衣裳。
他無比熱愛那些虛無縹緲的浪漫主義者的絕對忠誠,那些球隊與球迷之間相濡以沫生死與共的長久陪伴,那些無數人一起製造一場永不落幕的夢境,看台永遠為他搖旗助威的美淩格,愛西貝萊斯廣場上的金色緞帶和震耳欲聾的呐喊......
皇馬是他的母親,又像是他的孩子,總是溫柔地慈愛地注視著他。然而每一次失球,每一次在泥濘之中的摸爬滾打,又叫他不禁會覺得,如果當初他不是一出生便被決定了美淩格的道路,如果最初的他遇見的不是那個在歐洲登頂的榮耀滿身的皇家馬德裡,而是一個在穀底掙紮的不屈靈魂,他還會再次成為一個忠誠的馬德裡主義者嗎?
會的吧。畢竟愛上有理由,可是愛本身沒有。愛從出現開始就是一個世界上最偉大奇跡,是包裹在水一樣的世界中浸潤蘊澄的祥和。
他愛皇家馬德裡,於是哪怕最初在看見雷東多幫助特內裡費二次狙擊皇馬導致巴薩登頂有許多的不甘心,然而在雷東多成了皇馬的一員後,當那些高貴的,倨傲的,優雅的氣質和性格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他眼前時,抽象的皇馬精神仿佛有了實體。
那個午後,古蒂看見他背著陽光而立,充滿笑意的眉眼裡是來自阿根廷的雄鷹展翅欲飛的浮塵,仿佛
是天際大片大片的雲朵之上永不泯滅的光輝。即使那段記憶褪色,古蒂有時候回憶起來的不過是懵懵懂懂的片段和模模糊糊的言語,可是陽光下的雷東多永遠是清晰明亮的。他在那一瞬間愛上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
崇拜是最接近於愛情的本質的,又是最長久的浪漫,永遠不會被歲月侵蝕,因為當你想起他的時候,他永遠留在你記憶裡的是最美好的畫麵啊。
很多人在沒見著雷東多前,對他的想象總是有仿佛懸浮於空中的高高在上的遙遠和冷漠。可有些人隻有當你和他親身交流過才會明白,那所有的距離不過是不熟識的想當然,真的有人無論是思維性格還是品行都叫人讚歎,皎皎明月也不過是這般溫柔親和。
古蒂越是接近他,越是癡迷於他的一舉一動,在一次次的模仿裡,他仿佛覺得自己能更清晰地觸摸到皇馬的象征,他隻是想離皇馬,裡雷東多更近些。
然而他從未將雷東多當成皇馬的傀儡或是替身。他從一開始愛上皇馬便知道,皇家馬德裡的球員總會一直更迭,隻有精神不變。因此也許他最初愛上的是皇馬投射在雷東多身上的令他神魂顛倒的性格和魅力,是他為皇馬攻城拔寨的魄力和瀟灑,然而皇馬就是皇馬,雷東多就是雷東多。他愛上雷東多是因為皇馬,然而在愛這個過程裡,雷東多隻是那個在場上永遠高貴優雅的王子殿下,白色的精神裡永遠飛翔著潘帕斯雄鷹的自由靈魂。古蒂愛的是他那矛盾而又自由的性格,愛的是他在場上探戈舞一般的過人,愛的是他風馳電掣的激情,愛的一直是他本身。
古蒂的愛,總是一往無前,執著堅定的。
在漫長的,如同無數櫻花和碎片凋零的歲月裡,古蒂從狼崽一點點成為了足以獨當一麵的金狼。而正是在這段很長久又很短暫得如同朝花夕拾的長河裡,也足夠古蒂一點點將雷東多和皇馬二者分離開來,用足夠冷靜客觀的眼光,他會一點點,漸漸越來越明白兩者是實實在在不同的。尤其是在米蘭的歲月裡,當雷東多真正和皇馬切割開來,他不再是皇馬的一員,甚至難以自在地跑在場上之後,可是古蒂在一次次的飛向米蘭的路上,還是又悲哀又欣慰地發現,他還是愛他。
愛哪有什麼理由啊。
不過是繁花一夜綻放的絢爛,日月星辰亙古不變運轉的浩渺,是所有風雅都淡泊之後依舊溫柔滾燙的一顆少年意氣風發的心臟。
他還是愛他。
一隻鳥停在了窗外的枝丫上,抖著翅膀。古蒂輕輕屏住呼吸看著它,仿佛在看一朵搖搖欲墜的花。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拍打在窗上,落下了細微的水痕。
古蒂在不知不覺間沉沉睡去,他的眼底是脆弱,又是帶著對未來的期許。突如其來的小雨衝刷了他心中的濁氣,歲月的塵埃背後依舊是一顆透明的,執著而又明亮的赤子之心。
10
門鈴響了。
古蒂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帶著睡眼朦朧的神情,衝到鏡子前去望自己的臉。他的臉上帶著些許肉眼可見的疲憊和憔悴,像是一頭由於傷心而毛色暗淡的狼,在清晨的露水裡嗚咽著黑夜的離去。哪怕那黑夜是深邃的,是混亂繁雜的,是吞噬一切的,但由於習慣或是慰藉,當黑夜離去時,反倒產生了一些留戀和惶恐。
但他的臉上又是顯出了幾分對未來的堅定,像是啟明星一般倒映在那歐洲最小的藍色湖泊裡,閃閃發光。他撫摸上冰涼的鏡子裡自己那略微浮腫的眼睛和帶有稍許胡茬的下巴,意識到等在門外的人已經來不及讓他做些什麼補救措施了。
他不知道是誰來拜訪他。不過結合昨天的消息來看,誰來寬慰他都不那麼顯得奇怪。也許是勞爾?老媽子勞爾總愛對他絮絮叨叨些故作老成的話,明明自己和莫倫特斯也糾纏成這樣,著實說不上是個好孩子。古蒂撇撇嘴。也許是阿蘭查?古蒂前兩年認識的比他大7歲的女人,很有魅力,但是古蒂對她自始至終沒有產生愛這種情感,於是他們成了很好的朋友。也許是......
於是他慢吞吞的拖遝著腳步去開門,像是薛定諤,又像是阿拉貢,他不知道門外有什麼東西,又會帶來什麼消息。他怕又是什麼壞消息,哪怕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金狼,也會在洶湧澎湃的時代浪潮裡感到難以遏製的疲憊。
然而古蒂之所以是古蒂,也正是因為他所背負之重,卻沒有被壓倒,沒有被榮耀抹去光輝,經年累月,依舊閃閃發光,在墨黑的夜空中執著而又平淡地閃亮著。
門開了。門外站著的不是古蒂所預感的任何人,或許他也不是從未想過,隻是由於深埋心底而不敢去想罷了。
門外站著的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雷東多站在門外的廊道裡,像古蒂記憶裡最早的畫麵那樣背著光看他。他的背後,清晨熹微的陽光透過樹枝在門廊上留下斑駁錯落的影子,傳來風吹過枝頭婆娑一般細碎而又喧鬨的聲音。
“我愛你。”他說著。
古蒂聞到他身上傳來絲絲酒香,似是而非地穿過陣陣悅耳的駝鈴和漫天的黃沙,蕩漾在馬德裡清晨的空氣裡。
他溫柔的抱住尚且傻傻站在原地的金狼:“我不知道你是否想好了,但我還是想告訴你,我愛你這件事。”
古蒂看著他身後的陽光刺眼,一輪紅日從街道儘頭的地平線上冉冉升起,帶著如同昨日金色緞帶那般閃閃發光的倒影,一切如同夢境一般。
古蒂漸漸反應過來,他幾乎是即刻便緊緊,緊緊的攥住麵前人後背上衣服的褶皺,擁住了雷東多。他靠在那阿波羅的懷裡,感受著背上帶著體溫的輕撫和安慰性質的拍打,淚水浸濕了薄薄的衣衫。
此時冬雪消融,遍布著厚厚雲層的天空開始放晴,難以掩藏的光從雲縫裡透出來,整個世界就像是被擦拭過一般鋥光發亮。
黎明已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