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散何懼宿命劫 有時候……(1 / 2)

江畔停舟 霜葉紅於 6839 字 11個月前

有時候,人總說當世如何如何,其實或許,談笑間的那個時代就已經成為了過去。

玄艮殿,長桌宴,談笑間憶青史留痕。

五家環坐,馮始憶一家坐正位,坐北朝南,馮長老居中。

其餘四家分坐四長桌,不分高低,歸依院人數較之稀少。

豐安院人最多,豐安院主徐山庭一兒一女,共三個徒弟,大兒子又生了一兒一女,女兒和入贅的女婿也生了一兒,人丁興旺。倒是三個弟子都還未娶妻,已到了娶婚年紀。

其時四位院主,齊集一堂,而回望幾十年前,還是意氣風發的青年,兄弟之間相當和睦。

五重孤院每三十年“改朝換代”,由老一輩院主各自推選出新一輩院主。

若是哪位院主不幸辭世,便由遺言托付其人,繼續完成三十年院的責任。如果事發突然,死得匆忙,未來得及說,由正夫人或者正夫人選擇“繼承者”。

“繼承者”可以是自己的兒子,也可以是優秀的弟子,男女平等,隻是素來孤山未曾有過女院主更彆提大長老了。

這種類似家庭繼承的方式,使得各院努力開枝散葉,尋找夫家妻家儘量高攀,高攀不上也得起碼的門當戶對。

而收的徒弟們,儘量找武功天賦根基好的、沒什麼野心的孩子,儘量教導成輔佐下一代“繼承者”的輔導人員。

但是,“繼承者”畢竟是一院之長,攜領一院眾弟子,往往都是文武雙全、性格溫和服眾、地位身份說得出口的孩子。

所以,五重孤山的教育、修武、家族勢力等等方麵全力發展,使得五重孤山成為當今中原第一大武林門派。

總會有人問:就不會有世外高手,或是其他武林門派不服嗎?

有。

但要知道,優秀的人總是靠攏優秀的集體,自然優秀的集體不缺優秀的人。

世間的武林高手或為增強武藝,或為提高名望,就會去孤山當弟子的老師。

五重孤山弟子眾多,武功高強的人就教導院主的直係親屬,武功稍弱但還算中上的教門派普通弟子。

武功一般的人進都進不來。

而真正武藝高超絕頂的人,天賦加持,不需要費力出世便能輕易贏得稱讚,對於這種人來說,沒必要那麼麻煩,直接上孤山請教,或者自己鑽研。

麻煩?

太麻煩了。

有人群的地方就有競爭,誰又甘居人後?

誰又甘居人後。

葉聲作為院主,自然不甘於居人後,所以樂思飛是作為“繼承者”培養的。

葉聲此人熱愛自由,血緣的繼承對他而言沒什麼概念,隻要歸義的上乘武功安穩地傳承,這就是葉聲理解的“責任”。

他這人,不願束在勾心鬥角的爭鬥中,不喜世俗的繁文縟節、條條框框,猶好讀老莊道法。

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風不會被拘束,隻會暫時借居一地,然後迎空而去。

父親傳他“承啟劍”,承啟二字,就是責任。

人間海棠未雨,春風梨花已白。

上好梨木作料,尋臨雪鎮能工巧匠,重金細雕、打磨拋光,作梨木劍,命名“憑虛”。

就一隻劍,什麼也不掛,什麼也不刻,名字也不曾刻。

世界上無論什麼東西,名字也好,金錢也好,武功也好,等等等等等等等的一切,都不過是暫時保管。

我隻有“我”,劍隻有“劍”。

葉聲恰好是父親獨子,武功中上,命運的安排,給他上了道“責任”的枷鎖。

父親是前任歸義院主,怎會不知自己兒子的心思?他知道,隻是更認為自知責任和血脈的重要。

葉聲年少時甚至不想結婚,父母安排相親,他看不上,也不想去,父母到後來想隻要他想結婚就行,是個女的就行。

後來葉聲躲避外出遊玩,路過一座荒城好奇進去,遊玩歸家後就攜一孤女結婚了。

孤女就是林芊。

林芊經曆人生大劫,有一個不算壞人、還長得不醜的男人要娶她,驚訝還有點兒高興。

起初並不是愛情的快樂,而是有人“收留”她,又有了一個家。流浪的一朵流水桃花,靠岸有了家,就想零落成泥、落花生根。

後來二人人近三十才有了一個兒子,二人初為人父母,很快樂卻又沒經驗。

都是葉老夫婦幫著照顧。林芊看到丈夫笨拙照顧的樣子,不禁莞爾。

兒子夭折前的五年,一家人過得太美好了。兒子模樣像林芊,眉眼像葉聲,自帶一股靈氣兒,林芊很是驚訝,教他認字識詩,學得很快,認許多字後無論什麼詩詞歌賦,簡單地看上一遍就能背誦,艱澀的文言文章最多四五遍就倒背如流。

四歲孩童,新年千桌宴自作新年賀詩,驚得滿座眾人,

賀詩雲:

玄靜堂前新年日,殿簷飛燕賀佳期。

何來鈴顫春風顧,人間煙火儘歡顏。

仙宮驚動仙人鬨,凡間自有凡塵妙。

那堪宴散人儘去,風攜俗樂滿枝頭。

一時孤山十裡水鄉、臨雪千萬人都知道:孤山有個小神童,四歲就能作詩吟誦,前途不可限量,未來繁花似錦。

夫妻祖父母一家子人,寵愛著小神童,人見人愛,小神童眼睛生得和葉聲一樣,桃花眼,卻靈氣十足,太明亮了,整片日月星辰之光都不如小神童眼中靈氣。

葉聲常帶著兒子出門,逢人就愛炫耀朗笑道:“瞧!這是我兒子!”

而小神童的未來和前途,僅止步於五歲。

大家歎道:天妒英才。

對於葉聲、林芊二人,什麼天賦才華都比不上性命健康。

悲痛欲絕,人沒了就是沒了,那些才驚四座的故事、神童降世的傳言都跟著逝去的生命,掩蓋了塵土,封鎖在地下。

這樣一個孩子,誰不為此感歎,家人更是悲痛。葉老夫婦在小神童夭折後,先後半年辭世。

一年間,家中三人歿,任誰都一時接受不了。

也隻有那時候葉聲喝酒,不曾耍酒瘋,太痛了,痛到無力無心去瘋了。現今,他成了無根的風,雨中飄搖。作為父親的替補“繼承者”,承擔起了責任,成為年輕一輩的院主。

長桌宴以前舉行,是可與孩子坐在一起的,後來發生了小神童的事,大家一時無法接受,又孩子眾多,另開一側殿孩童宴,也更方便些。

一顆極其閃爍的流星劃過,隻有夜空時在相同位置上,才會回憶那顆曾在夜空劃過的流星,對於劃過消失,閉口不談。

流星消逝,又過了五年。

宴會都是些五院的客套說辭,每年都是熟悉的配方換了水,喝膩了也得又聽又說。

等宴席人客散,春風是否又攜人間俗樂,風過柳梢頭,綠芽滿枝。

葉聲以酒水灌腸,流淌著心中淚。

而穆行舟並不知小神童的事,正常。

誰閒的沒事拿這事兒當故事講給人聽,流眼淚玩兒?

宴會散,時至申時。孩童這邊各家攜手回家,就剩玄靜、濟安、歸依三家出殿門繞過玄靜堂,站在廣場階砌邊,作告彆前的閒話鋪墊。

兩家孩童,聚集在廣場圓心“孤”字旁。穆行舟見師父神態略不對勁,大家好像都在勸說師父師娘什麼,就拉過尹通濟問,尹通濟拉近穆行舟,用簡短幾句就講述,概括了這個悲傷的故事。

馮始憶溫言勸道:“聲兒,小林夫人,往事已過,寬心,凡事向前看。”

馮始憶年過七旬有四,蒼顏白發,慈眉善目,長須過喉結,仙風道骨,卻又和藹可親,經常同小孩子們聊天。

葉聲、林芊作揖應聲道,寒風帶著微微的春意,二人舉目見風拂過空蕩蕩的柳枝條,葉聲忍不住深吸一口氣,背過雙手藏灰袖握拳,用力按住鼻頭酸勁兒,呼出的白霧隨風儘散。

林芊見此也是連忙低頭按耐情緒。

葉聲隻覺袍袖一下扯力,低頭見江水雁,心頭感覺微暖,驅逐了著寒意,不經意暖流洋溢到嘴邊,輕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