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向舍甫琴科,極認真地對他說,“米蘭是一種神聖的信仰,也是一種激情,她不是星火轉瞬般即刻便消逝的迸發,而是一種願意為熱愛的事業、內心的渴望不遺餘力的付出,是一種激發靈魂深處燃料的激情和熱愛。舍瓦,你如果要來米蘭,那就再好不過了。”
隊長寬和又堅定地說著。可是在這充滿了傳教或是勸誘意味的言語裡,舍甫琴科卻好笑又快樂地看見他在寒風裡打了個顫,意大利人沒有預料到烏克蘭的寒冷,穿得單薄了些許。
他在冰涼的空氣裡哈了一口白霧,像是霧裡看花,水中望月。瞧見馬路對麵有人燒著煙,藍綠色的火焰繚繞,如同閃電一般迅疾而易逝,鐵的骨架若隱若現。
舍甫琴科的心裡突然做出了一個匪夷所思又極為堅定的決定。他的心裡像是在冬天下了一場夏天的雨,大團的白色的茉莉花在他麵前競相綻放。他不敢抬頭,也不敢看馬爾蒂尼的眼睛,隻是悄悄的伸出手去拉他。就像是被伊甸園冰涼又柔軟的爬行動物纏住了軀體,他的心臟在一瞬間化身夏娃和亞當的蘋果,在那裡種下了罌粟的種子——
他觸碰到了馬爾蒂尼的手。
皮膚,骨骼,成分不過如此。然而他像是被打了一針致幻類的藥劑,開始有些暈暈乎乎的緊張,血液也跟著沸騰起來,他努力把自己的臉紅隱藏起來,卻幾乎是顯得同手同腳,玫瑰色的漩渦在他心裡成型,像是牆上的爬山虎在他的手腕上纏上一圈圈的花朵,在他心底燎起了一團火焰。
少年熱血沸騰的喜歡幾乎到了盛大的地步,手無寸鐵又小心翼翼,好似單槍匹馬還立於不敗之地。
馬爾蒂尼愣了一下,用寬大的手掌反手握住他的。此時各種顏色在空氣裡稀釋,成為漂浮的碎片,溫柔地纏繞在他們周圍。年長者談過幾段無疾而終的戀愛,也算是有些經驗,他不像是少年一般會為著一些簡單的皮膚接觸而幾乎要蹦起來的驚弓之鳥,背挺得直直的,舍瓦甚至是踏上了軍步一樣一板一眼地可憐可愛。他隻是好似寵愛著一個年幼的孩子,縱容著他一些出格的舉動,握住年少者的手抖也不抖,好像隻是因為怕冷而不舍得放開那個小火爐一樣。可是沒有人看見他的耳朵在黃昏的掩映下沾上了一些躍然的鮮豔,也無人知曉他悄悄彆過了染上暈色的臉。
流淌著的河水在晚霞裡燙得發紅,照在波光粼粼的河麵上,像給水麵鋪上了一層閃閃發光的碎銀,又像是揉皺了的畫卷。
在第聶伯河旁牽手漫步行走的他們未曾料到,短短幾年後,基輔的風便從東邊一直吹過來,吹到歐洲大陸,吹到歐羅巴的另一邊。
97年歐冠基輔對陣巴塞羅那,半場便上演帽子戲法,大勝巴薩。全世界都注意到了舍甫琴科,經紀人像是一個個雨後的蘑菇和春筍一樣一茬茬地冒出來。尤文、皇馬、拜仁、帕爾馬、羅馬、阿賈克斯......他對每個人都微笑,可是卻沒有答應任何轉會邀請。他在等待命運的指引,在等待著他的命中注定。
他早已心有所屬。
他們也沒想過那時,馬爾蒂尼會和教練們坐在一起觀看舍甫琴科比賽。看他明媚燦爛地笑,看他像一把利刃一樣深入敵營直搗長龍,看他幾乎是站在歐洲的頂峰捧著歐冠金靴微笑,心裡想著“買下他”。
甚至99年米蘭對陣基輔的歐冠也無人知曉他將會在米蘭成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隻記得那時勝利的喜悅和在往後歲月把所有後衛都想象成馬爾蒂尼並癡迷於要達成這樣水平的暢快淋漓。
直到舍甫琴科舉起米蘭7號球衣的時候,夢境才漸漸和現實接軌,世俗煙火氣的熱鬨才和那雲卷雲舒花開花落的清冷融合成如錦似緞的美麗畫卷,舍瓦光輝燦爛的米蘭拉開序幕。
然而這些都是後話了。
此時19歲和27歲不到的他們還手牽著手在河畔漫步,絮絮叨叨地聊著一些在外人看來啼笑皆非卻又實在真摯又溫暖的話。
當夜幕真的沉下來,甚至天上開始浮現影影綽綽的星星的掠影的時候,舍甫琴科才意識到他們聊得太久,該到回去的時候了。他心裡盤算著教練先生的底線,思考怎樣不會被罵的太狠,而後當他意識到無論如何都會被罵一頓的時候,反而有種安定的感覺,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
他們在路口告彆了。左邊是米蘭的酒店,右拐是基輔的基地。路口,有一些清涼的模糊不清的晚風吹在臉上,像是瓦片輕叩,風鈴微響,淡白昏黃的燈光,像長鯨躍起,在月光下璀璨,而後融進夜色深處。
也許是因為這幅場景過於美麗,也許因為一瞬間的悸動,也許是因為幾個小時漫無目的的聊天,舍甫琴科在分彆前轉向馬爾蒂尼,對他笑:“你好呀,我是安德烈舍甫琴科,叫我舍瓦或是安德烈。”
“保羅馬爾蒂尼,你可以叫我保羅。”明明早就在賽場上知道他的名字,馬爾蒂尼還是配合地回應他。舍甫琴科想笑,而他確實也笑出了聲,他忽的覺得他們像是蘭斯洛特像是阿基裡斯,英俊無雙未嘗敗績,是人命稀罕卻輕易獻奉的夢昧遠古雄渾山脈,而後山脈忽的遮蓋了草甸青蔥,豐盈柔韌便在側臥時刻靜靜安息。初見的那道閃電流淌在他們相觸的肌膚裡,竟也燃起了不滅的紅色火焰。
“再見,保羅,再見。”舍甫琴科一步步倒退著往後走,他伸開手臂用力揮手,幾乎像是上個世紀初的黑白膠片拍出的燈火微茫,影影綽綽,像遙遠的宮闕,又像剛經曆了一場輝煌或是浩劫。
馬爾蒂尼微笑,他忽然帶點狡黠地眨眨眼睛,森林裡的小熊都得到了蜂蜜,草地上開滿了漫山遍野的鮮花,他也揮著手,說——
“期待和你的下次相見。我的小巧克力。”
舍甫琴科愣住,他停下了揮手的動作,而後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他轉身撲騰著撒腿就跑。此時路旁突然斜出鮮豔陌生的花果來,野性十足,生機盎然,萬物生長。馬爾蒂尼大笑,帶著些少年風情,又有捉弄到小鳥的快感。
無聲而又繾綣的夜空裡,星星閃呀閃。誰說現在是冬天呢?當你在我身旁時,我感到百花齊放,鳥唱蟬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