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之夏(2) 再度重逢(1 / 2)

[足球]ms喵鶯合集 caisq 5862 字 11個月前

他們第二次見麵是在整整七個月之後。

三月的基輔微冷,第聶伯河上也飄著浮冰。雖然眼前碧天不曾為白雲著色,然而白爐裡的煤也燒熱了,自然的有了一種冷天特有的風味。

烏克蘭和意大利在基輔有一場歐預賽,舍甫琴科在很長久的一段時間裡都堅定地認為那是一個近乎於命運的信號。他此時已經認出七個月前那個曾讓他驚豔一瞥的男人便是過去曾多次聽說過的馬爾蒂尼,於是在賽前的握手環節不禁躊躇了起來,尚且青澀的小鳥手心裡全是汗涔涔的濕潤。

他的心好像是掛在店門口的晴天娃娃,藍色的風鈴,或者是基輔聖索菲亞大教堂門口的鈴鐺一樣七上八下,叮叮咚咚的。他咬住嘴唇,努力抑製著過快的心跳,昂首挺胸地站在隊伍裡。

他並沒有數著日子,但七這個數字對於他來說實在是那樣特殊。不僅僅因為一周有七天,古蘭經的第一個數字是七,世界上有七個大洲,傳說裡有七大奇跡,而在遙遠的巴比倫紀元年代,七又往往是權利和名譽的象征。也並非全是因為七號是頂級前鋒的標誌,更為著七是一個在他眼裡再幸運不過的數字了。

舍甫琴科看著對麵列隊的球員——特指那個卷頭發的藍眼睛後衛,那個戴著袖標的,站在第一個的意大利隊長。他努力抑製住自己飄忽的目光,卻顯然無法將自己從一些甚至是帶有愚蠢的希冀裡掙脫出來。畢竟這場相遇,或者說是重逢的理由太過單純,而他們當時的初遇又太過單薄,輕飄得像是一張紙,好似輕易便能消失在那晚夏日的米蘭街頭飛花柳絮的街頭。

馬爾蒂尼走上前來,衝他笑了笑,伸出了手——舍甫琴科幾乎立刻便瞪大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可是他沒有說話,好像舍甫琴科對他來說隻是一個初出茅廬的烏克蘭年輕人,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彆的身份了。好吧,好吧,或許本來就是如此,除了那次見麵之外他們確實沒有交集,然而舍甫琴科還是不由自主地有些失落起來,他垂下眼簾,和麵前人握了一下手,轉瞬即逝的溫熱觸感還像是那杯溫熱的巧克力浮在心頭。

他不記得我了。舍甫琴科憤憤地想著,決定一會兒灌對麵三個球。

然而他畢竟是初出茅廬的小夜鶯,並非後麵人人稱道的核彈頭,也尚且不是神的劊子手,雖然他後麵洋洋得意地說自己當時“年輕速度快又有潛力”,他也確實不缺速度和衝擊力,但著實是不足以拉扯開意大利銅牆鐵壁一般的後防線。

馬爾蒂尼冷靜地卡著他的位,叫他難以做出一些有效的進攻或是配合來。舍甫琴科被防得沒有了脾氣,也深刻意識到,也許在基輔之外的歐洲聯賽裡的足球確實是彆有洞天的。

他在基輔迪納摩的日子裡,洛巴諾夫斯基教會了他專注,教會了他紀律,教會了他謙遜。他還記得洛巴諾夫斯基,這個要求他們用尊稱父親的叫法來稱呼他的烏克蘭足球教父,曾在舍甫琴科又一次走錯比賽地點之後怒火中燒但又冷靜自持地通知他這是他最後一次被原諒,如果再犯將會被趕出球隊的威脅和叫他在泥濘崎嶇陡峭難行的通往榮耀之路上依舊保持一顆堅定信念的場景依舊曆曆在目。

紀律,紀律,紀律。

基輔迪納摩希望在他身上看見紀律,看見一絲不苟的謹慎。可是卻沒有人教過他,當遇見心動的人,然而卻被對方防得懷疑人生的時候該怎麼做。

最終烏克蘭和意大利的歐預賽在0-2的終局下落幕。賽後舍甫琴科跑去和對麵的意大利隊長交換球衣。他看著對麵比他高出近半個頭的男人,看著那雙藍色的,裡麵有細碎的光影的眼眸低頭迎上他的目光。

麵前人身上還帶了些劇烈運動了90多分鐘之後的淺微的疲憊,可是他低頭示意舍甫琴科的疑惑姿態太過於溫柔,舍甫琴科本來還想放點狠話,想說下次一定會贏,可是那樣一雙溫柔而又平靜的眼睛,像是舍甫琴科偷偷喝過的高度伏特加留下的,被他藏在床底堆在一起的空瓶子,在陽光照射下有細小的塵埃隨著風不斷溢出,卻在開門的瞬間光線洋洋灑灑地飛躍了時空來到他麵前,又讓他覺得豪言壯語可能過於唐突了些。

舍甫琴科顧不得說些什麼,事實上他的意大利語還是不算太好,雖然那次回去後他便央求著報了意大利語的班。他倒是會些英語,畢竟他的鋒線搭檔,他的好朋友雷布羅夫實在是個無線電愛好者,每次訓練完回到房間就開始通過無線電用英語和世界各地的人交流。其實這麼長的一段時間,照道理說舍瓦也該是會一點意大利語了,可是可能他在語言方麵實在是沒什麼天賦,並且總是想著和彆人用手勢交流的緣故吧。

於是他三下五除二地脫了球衣,把它遞給麵前的意大利隊長,而後在馬爾蒂尼了然的笑容裡有些赧然地,又理直氣壯地伸出手:“交換球衣。”他用英語磕磕碰碰地說著。

馬爾蒂尼的球衣是深藍色的,上麵點綴著星星點點的白色和隊長袖標。他慢條斯理地接過舍甫琴科的球衣,捏在手裡。他的手指很修長,且骨節分明,帶有一絲沉重又清淡的顏色。他把脫下來的球衣遞給舍甫琴科的時候,舍瓦恍惚間覺得他側臉凜冽的線條倒映著深海的藍色,並且映在眼底,像是海底的煙火一樣澎湃又清冷。

然後他們不知怎麼的,偷偷從隊友們的視野裡溜出去,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走在了基輔的大街上。基輔很冷,那天隻有零下八度。馬爾蒂尼故作鎮定實則哆哆嗦嗦地和舍甫琴科隨意逛著,用英語聊天。並不是有心推脫,然而舍甫琴科確確實實想不起來是誰提出的這個主意,又是誰先開的口,總不能是馬爾蒂尼吧?——在未來漫長的歲月裡,他才漸漸想起來他們最初的話題,是馬爾蒂尼問他:基輔一直都是這樣冷嗎?

那個時候,正巧有一片黃昏的雲遊弋過他的臉。舍甫琴科回答:“是啊,所以我以前去米蘭打比賽的時候還不太習慣意大利的氣候呢,可能是太暖和了。”他是想起來了嗎?舍甫琴科有點疑慮,但是又隨即覺得是自己多想。

他們說到米蘭的玉蘭和基輔的夏季花展。雖然都不是以園林或是綠化出名的城市,然而在暮春和夏天也確實是綴滿了形形色色的花朵的。白色的,粉色的,藍色的,黃色的。那些花朵一下子像是在話語裡開滿了他們的整個世界,幻化作為像漂浮在天邊的泡泡一樣柔軟的,包裹著他們,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他們又說起米蘭和基輔的教堂,說起那基督教東正教衍生的藝術,那巨大又纖細的瑰麗奇絕,大片大片的彩色玻璃如夢似幻,真把人扯進了聖經的故事裡,便是路過的人也生出幾分對這宗教的信服。那聖母畫像,柔和而又有光,好似在寬和地寬宥前來告解的罪人,又好像在激勵即將遠行的信徒。

而後他們幾乎是開始無所不談了。他們比對米蘭和基輔的訓練有什麼區彆,米蘭的時間短卻強度更大,基輔則是在冰天雪地裡練上六七個小時不帶停的。“我們都被練吐了!”舍甫琴科撇撇嘴,而後又高高興興地翹著嘴角跟馬爾蒂尼吐槽自己小時候偷偷吸煙,結果被教練抓住,強迫他喝尼古丁水來戒煙的故事。而馬爾蒂尼饒有興致地聽著,則講起他第一次在電視上看1978年阿根廷世界杯,講起卡布裡尼,說他塊頭又大還有點凶,又說他挺喜歡塔索蒂......舍瓦似懂非懂地聽著,認真地看著身邊人的側臉和一張一合的阿拉貢的唇,看著黃昏的碎雲使得他的眼睛也變成了白金碎銀鋪成的海洋。

“如果我來米蘭,你覺得怎麼樣?”舍甫琴科突然開口,很認真地問馬爾蒂尼。

他自己知道這並非一句戲言,而是早已深思熟慮過的決定。他一直覺得基輔是自己的起點,卻遠不是自己的終點,而廣闊的歐洲大陸上才有自己為之努力的方向,更何況他對米蘭總有一種命中注定的熱愛和期盼,像是朝聖者對於聖地一種最最原始又淳樸的向往,而他也幾乎在此之前沒有考慮過任何其他的隊伍,並且有自信來到米蘭成為她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可是他一直將這件事作為自己埋藏在心底的一個秘密,這種隱藏並非是因為一些孩子氣的撒嬌,更多的是為了自保——畢竟,有很多烏克蘭的球員在歐洲大陸折戟,哪怕他自信於自己的實力,也難免會在時機不成熟的時候將其因為一些直覺而隱瞞下來,隻是作為一個悄悄鞭策自己成長的動力。可是也許是因為一些難以言說的理由,又也許是信任米蘭隊長的人品,他第一次將自己的願望吐露於人前。

“那很好。”馬爾蒂尼微微笑了一下,像是想起了內心深處最摯愛最深沉的事物——舍甫琴科忽然意識到他的溫柔有一部分是脫胎換骨於他所愛的球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