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 猶如黃昏時的細雨(2 / 2)

春日漣漪 木影落 7485 字 11個月前

岑紫淅不懂賀錦歡為什麼偏偏對她這麼好,直到某次她發現賀錦歡看著她出了神。

賀錦歡那天陪在她坐在傍晚夕陽落下的公園長椅上等人,突然觸景傷情起來,“要是小瑛還在,她現在也和你差不多大了。”

岑紫淅那時候才知道她有個妹妹,在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雖然她從沒見過賀錦歡的丈夫和孩子,但認識這麼多年,賀錦歡不曾對她倒過一點苦水,無論是提起工作還是生活亦或者家裡的小孩,賀錦歡臉上都是平和的笑容,看得出來賀錦歡婚姻生活過得雖然平淡還是很溫馨。

以至於讓岑紫淅覺得,賀錦歡就是屬於那種被泡在愛裡長大的,身上仿佛有一股源源不斷的和煦能量,總會讓靠近她的人感受到她骨子裡散發出來的一種天生的樂觀與開朗。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賀錦歡流露出的一點對人生命運的感懷,也是第一次知道,賀錦歡的人生從未如她所想的那麼順暢平坦。

那個年代就賀錦歡出生的那片農村土地而言,很多家庭小孩特彆多,但重男輕女思想卻又格外泛濫。

賀錦歡母親自小身體就很差,生她的時候險些在鬼門關走一遭,醫生說不適合再懷孕,這無疑是給村裡頭增添了許多茶餘飯後的談資。

賀錦歡還小的時候,不止一次聽到過村裡人議論她的母親,說隔壁誰誰誰生了六七個不一樣還是能生,怎麼就她母親才生一個就不能生了,而且生的還是女孩。

她母親精神也不太正常,常常一個人自言自語,有時候看到她,會突然發瘋拿起手邊的東西打她,怪她為什麼不是個男孩。

小時候的賀錦歡不叫這個名字,而是叫做賀添楠,賀錦歡這個名字還是她長大後自己改的。

她常常覺得自己的母親既可憐又可恨——她母親和其他人是一夥的,卻也是被其他人利用的。

後來用過許多偏方,各種去廟裡燒香,在賀錦歡十歲左右的時候,她母親終於懷上了。

生之前千盼萬盼希望是個男孩,生下來後是對龍鳳胎,隻是她母親那會已經是屬於高齡產婦,孩子是保住了,人卻難產而死。

這個家庭走了一個人,來了兩個人,賀錦歡沒了母親,卻多了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她心中有點陌生,也有點空。

她妹妹小瑛雖然和她弟弟一同出生,但在家裡的待遇卻天差地彆。

小時候弟弟喝牛奶,小瑛隻能在旁邊眼巴巴的看著,不敢鬨也不敢要。

冬天家裡給弟弟添棉鞋,她和小瑛隻能繼續穿著破舊的布鞋,腳趾頭被凍得起凍瘡,化膿和襪子黏在一起,脫下來的時候得撕扯下來,彆提有多疼。

小瑛那會才四五歲,再疼也隻是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蓄滿後又無聲的落下來,不哭出一點聲音。

身為家裡的大姐,賀錦歡要做的事情很多,她初中便輟學幫家裡乾活,做飯洗碗砍柴,還要幫忙帶她弟弟和她妹妹。

她妹妹在稍微長大一點後,會跟著她一起上山砍柴割豬草,幫她拎著水壺,跟在她身後,瘦瘦小小的,像根黃豆芽,喂雞喂鴨的時候,小瑛也會跟著她,幫她抵著雞窩的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輕鬆小事。

她妹妹太過於聽話懂事了,以至於賀錦歡晚上睡覺抱著小瑛時總是生出一股心疼,又像是在心疼自己。

小瑛的成長過程,仿佛在上演她曾經的童年,隻是小瑛更加幸運那麼一點點,至少,小瑛還有個願意疼愛她的姐姐。

可小瑛對她說:長大後換我來疼姐姐。

賀錦歡心中一片溫暖——這個家能夠帶給她溫暖的,或許隻有她這個妹妹了。

十八歲那年,家裡人給賀錦歡找個好人家準備嫁了,賀錦歡不願意,她發誓,自己一定要離開這個讓她從小就厭惡的地方。

那天晚上她終於下定決心,對小瑛一個人說了自己的心裡話。

小瑛:“姐姐你要去很遠的地方了嗎?可不可以帶我一起?”

賀錦歡揉了揉她的腦袋,“等小瑛以後長大了,姐姐再帶你離開,姐姐一定會帶你離開這裡,所以小瑛你一定要好好長大。”

小瑛:“我會好好長大的。姐姐我等你回來。”

從小被困於這片山村的她,不知道離開這片土地,又會經曆什麼,對於前方的未知,賀錦歡內心是害怕的,但她心中很肯定的是,她不想變成她母親那樣,她也不想小瑛變成她母親那樣,總得有個人先衝出去,這個人必得是她。

——也是這些信念,促使她堅定的前進。

她留下一張紙條,揣著十幾塊錢的“巨款”,走了很遠的山路,跑到鎮上坐上破舊的汽車大巴,前往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那幾年錦淮工業發展迅速,各種電子廠如同雨後春筍般冒起,賀錦歡很幸運當時碰到一個帶她進廠包吃包住的人,雖然後麵想起那個人著實是坑了她一點錢,但是卻給她一條生路,對此便已經足夠讓她感激涕零。

時隔許多年,她想起回家看望小瑛。

家裡人對她一頓冷嘲熱諷,“你還活著啊,還以為死在外麵了。”

想都不用想,當年她離開家,家裡人肯定被氣炸了。

隻是當她問起小瑛時,奶奶她們卻都沉默了。

直到那時,她才得知小瑛去世的消息。

小瑛在她離開的第二年在山裡摔了,滾下去時撞到了腦袋,鄉裡的小診所沒這個醫療水平,得送往城市裡的醫院治療,但這又需要花費很多的錢,家裡本來就窮,如果真送小瑛去城裡的醫院,那麼她們得跟彆人借錢。

可當時她們是怎麼想的:為了一個女孩,從而欠債,讓一家人的日子都不好過,值得嗎?

她們心中或許早就已經有答案,不然也不會一拖再拖,導致小瑛錯過最佳的治療時間,從而喪失了年幼的生命。

在知道小瑛沒了後,賀錦歡險些暈過去。

“如果換做是他。”她手指發抖的指著她弟弟,“如果是他出事了,你們會猶豫嗎?不,你們不會,你們就算傾家蕩產都會想方設法去救他,憑什麼,小瑛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她小時候不止一次對這個家感到失望,對家裡人感到失望,卻頭一次意識到,親人也可以這麼冷血,或許在當年她母親在產房去世的時候,她就該意識到,隻是那時候她還小。

自那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回過那個家,小瑛不在了,那裡再無她任何的牽掛。

朋友為了撮合她和淩澤川在一起,提出去爬山的建議。

在那山上,狗尾巴草大片大片的盛開,小時候她在農村見過最多的就是這個了。

她想起了小瑛,想起小時候小瑛總喜歡在路邊順手摘一根狗尾巴草,拿在手裡玩。

她又會想起,小瑛那麼懂事的孩子,會不會在摔下去的那一刻,想起曾經答應過姐姐要好好長大的事情,會不會想起她還沒有等到她姐姐回來。

思及至此,她心一抽一抽的鈍痛。

因而當得知岑紫淅的家庭重男輕女不讓她上大學的時候,賀錦歡一下子變得特彆憐憫起眼前的這個女孩來。

大概是岑紫淅的遭遇讓她想起了曾經那個被家裡人忽視的自己,岑紫淅柔軟的外表下藏著的某種倔強,讓她看到了當年自己堅定要逃離那個家的影子。

又或者是岑紫淅在店裡休息時間安靜坐在一個角落吃東西的時候,讓她想起小時候的小瑛從來不哭鬨特彆省心懂事的樣子。

岑紫淅比她小了十一歲,她妹妹小瑛比她小了十歲,岑紫淅和小瑛也算同齡人,所以她時常會在心中想,如果小瑛沒出意外,現在會長成什麼樣子,可惜沒有如果。

小雨和岑紫淅是高中同學,小雨畢業沒多久就結婚了,大學的時候小雨幾乎沒跟岑紫淅聯係過,但是結婚的時候又給她發了請柬,問她來不來參加自己的婚禮。

賀錦歡是因為岑紫淅認識的小雨,兩個女孩各有各的心事。

岑紫淅眉眼仿若天生帶愁,猶如黃昏時的細雨。

但岑紫淅不愛對外吐露心事,反倒是小雨在結婚後會經常跟她吐糟一些瑣事。

小雨戀愛時很甜蜜,但婚後生活卻不儘人意,賀錦歡身為過來人常常像個知心大姐姐一樣開導小雨,當小雨的樹洞。

岑紫淅換工作去了彆的城市生活後和賀錦歡見麵的次數就變得非常少了,但是每次逢年過節,或者到了賀錦歡的生日,她都會給賀錦歡發條祝福短信,有時候會寄一點東西給賀錦歡。

她就這樣,彆人當年順手幫她的一點小事她會記很多年,而賀錦歡於她而言,是她從大學校園過渡到社會這個節點的“貴人”,真的幫助了她很多,也給她提供了很多她之前不曾擁有的關心和溫暖,所以即便她們中間有很多年沒見麵,卻始終保持著不深不淺的聯係。

好幾次賀錦歡想著等岑紫淅有空的話可以回來錦淮聚一聚,前前年其實她就邀請過岑紫淅來自己家裡,因為她從小雨那裡得知,這些年岑紫淅逢年過節都是一個人在外麵過。

但岑紫淅其實隻是跟她熟,卻幾乎從來沒見過她的家人,尤其是,賀錦歡也不愛發朋友圈,從來不在朋友圈曬娃秀恩愛,所以說,認識這麼多年,岑紫淅甚至不知道她丈夫和小孩長什麼樣。

見麵這事從前前年拖到了前年又拖到了去年,直到今年岑紫淅才回來錦淮,和小雨一起前往看望她。

這是岑紫淅第一次來賀錦歡的家裡,有些意外,“你家小孩都這麼大了!”

畢竟她記憶還停留在賀錦歡當年跟她哭笑不得的聊起自家正在讀小學的女兒,在廣播體操上獲得了名次,激動得半夜不睡覺爬起來找媽媽要去吃肯德基的場景。

不禁感慨,時間過得真的很快。

她更加意外的是,原來在這之前,她早就和淩星然見過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