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正午時分,弟子長老都該去膳堂吃午飯的時間。謝阿寶獨自進入月華正殿,從供台上取下戒尺,走到殿外正中央的位置,熟練的把地上的雪撥開,雙手舉著戒尺跪下。
今日還不錯,是個大晴天,太陽照在身上暖烘烘的,不似昨日,風雪交加,險些給她凍成冰雕。
那天,謝阿寶磨破了嘴皮子也沒能說服元弋,還被孔令長老發現私自潛入月華殿,遂令她每日中午來此罰跪到三宗的晚課結束才能回去。
昨日一天,謝阿寶的膝蓋就跪出了血,連站都站不起來,被桃酥背回劍宗之後,皮肉都和裙裳都粘在了一起,劍宗主看了直搖頭,派人拿著宗主調令,去笛宗喊了一位師姐來診治。
雖然傷勢未愈,但隻要孔令長老沒叫停,她就還是得接著跪。
沒跪多久,點點鮮紅又從膝處滲了出來,謝阿寶感到不適,皺著眉微微動了動,刺痛感瞬間加重,身體支撐不住,失衡的向旁邊歪倒過去。
“小心。”
一隻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謝阿寶抬頭看向身側,那人一身紅衣黑甲,單肩的白毛大領,馬尾高高束起,眼眸似星,給人以驕陽般熱烈之感。
很……嫩的一張臉。謝阿寶是這麼覺得。
“沒事吧?”那少年蹲下來看著她。
謝阿寶搖搖頭,正準備道謝,身後又傳來一個人的聲音,溫柔又蠱惑的喊著:“唐子茗。”
不知為何,謝阿寶莫名覺得,這聲音裡帶著些許警告的意味。
她還沒來的及多想呢,忽然感到胳膊一鬆,那人一把丟開她,手忙腳亂的退開好幾步,謝阿寶被他攙扶時,身體的重心的偏在他身上,現下突然沒了倚靠,整個人不受控製的撲到了地上,胳膊肘撞出“咚”的一聲響。
謝阿寶:“……”
腳步聲靠近,最終在不遠處停下。
唐子茗:“那什麼…我、我就看她要倒了,我順手扶了一下,就這樣!”
這個人在慌什麼??誰還能誤會怎麼著!
謝阿寶費勁的扭過頭去看,但見離唐子茗三步之遙的距離,男子白發披散,月白長衫格外單薄,肩頭繡著白梅,整個人看上去清冷出塵,唯有那張臉與之不符。
謝阿寶一時隻想到一個字來形容——妖。
他輕輕勾起一抹笑,如攝人心魂的狐:“你就這樣把人家摔在地上?”
唐子茗慌忙擺了擺手:“沒有沒有!我怕你誤會嘛……”
狐狸男哼笑:“我有什麼好誤會的?”
唐子茗聽他這麼說,心中更慌了,一邊抓上他的胳膊演示一邊解釋,恨不得手腳並用:“我剛才就是這樣扶的,有衣服隔著,我沒摸她,真的!”
謝阿寶:“……”
狐狸男拂開他的手:“我知道。”
唐晏不依不饒的纏上去攬住他:“你沒生氣吧?”
“我有什麼好生氣的?”
“我不信。”
“滾開。”
謝阿寶趴在地上看著二人糾纏,表情比吃了那什麼還難受。
指望有人搭把手估計是不行了,謝阿寶無語的白了二人一眼,自己爬起來跪好,撿起戒尺繼續舉著。
“彆鬨了。”狐狸男推開唐子茗,理了理弄皺的衣物,擺出一副正經樣。
唐子茗傻嗬嗬的笑了笑。
忽然想起什麼,回身見謝阿寶已經認認真真的在罰跪,並未在意他們,他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那個……起來啦?”
謝阿寶不想說話。
不起,還躺著等你來扶不成?
見人不搭理他,他也不惱,訕訕的為剛才的事道了個欠,便轉而問道:“你犯什麼錯了?”
這時,狐狸男也靠上前來,等著要聽。
謝阿寶不知道這兩人是誰,隻覺得他倆真是閒的胃疼。
偏生她又沒什麼辦法,隻能深吸一口氣,不耐道:“私闖月華殿。”
唐子茗一聽,眼都瞪直了,“謔”了一聲,歎道:“你還有這膽子?真看不出來!”
謝阿寶不想回他。
他又問:“你為何要私闖月華殿?”
謝阿寶“嘖”了一聲,“我活膩了行不行?”
若是告訴這人她是進去找元弋長老,恐怕問起來就沒完沒了了。
唐子茗聽了這話,朗聲笑起來,“這麼不待見我的弟子,這玄機門你還是頭一個,嘶……瞧著還真有點兒眼生啊,哪個宗的?叫什麼名字呀?”
謝阿寶:“……”
回憶往生,儘管多數已忘卻,但隻要記得的時刻,從未有做什麼過傷天害理之事,這倆人究竟是誰派來懲罰她的?
帶傷受罰本就心煩意亂,還片刻不得安寧,她到底也不認得這兩個人,也不能亂說話。
忍了忍,剛要開口,那位狐狸男揪住了少年的耳朵:“彆煩人了,那麼多話,走了。”邊說邊拉著人走進了殿中。
看著那兩人的身影完全消失,謝阿寶才反應過來,他們竟能隨意進入月華殿。
他們……不會是長老吧?
若說住在這裡的,謝阿寶隻認得三位,除了門主和元弋,便是罰她的孔令長老,從前還不甚能記清楚,如今真真是印象深刻了。
餘下的幾位,她隻聽說過一位唐晏長老,彆的一概不知。
桃酥同她講過,唐晏長老性格極好,瀟灑倜儻又不拘小節,常愛和弟子們說笑,他是負責內宗弟子各項考核的長老。
因為這職務清閒,平日裡基本沒什麼事兒要忙,隻月底的時候會稍稍繁瑣,他便總是下山去玩樂,後來門主嫌棄他終日無所事事,就讓他隨另一位長老一起去外州談生意。
謝阿寶並未聽說近日會有長老歸派,若是有必然逃不過桃酥的嘴。
況且那二人看著比她大不了多少,怎會有如此年輕的長老。
謝阿寶這樣想著,突然意識到元弋長老似乎也不過二十左右的樣子……
莫非長老們都已修煉到容顏不老的地步了?頂著翩翩少年郎的臉,實則是年過半百的白胡子老頭?
正胡思亂想著,眼前飄過一抹白色,似乎有什麼東西落到了睫毛上,很快又消失不見。
謝阿寶回過神,仰頭看向天空,這才發現天邊那一輪白日不知何時已退到了雲層之後,周遭暗沉下來,微風漸起。
雪也越下越大,起初隻是一點小小的顆粒,後來變成了鵝毛似的一片一片。
還以為今日不會下雪,終究天不饒人。
忍著冷,忍著疼,謝阿寶閉上眼直挺的跪著,雪落在她身上,隨著時間流逝,堆積起來,胳膊上、肩膀上、戒尺上,還有一些夾雜在她墨色的發絲裡。
風一吹,她冷的牙齒打顫,所幸今日風不大。
天色灰蒙蒙的,看不出是什麼時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隻隱隱約約聽到三宗下課的鐘鳴聲。
雪還在下,未有要停歇的意思,月華殿寂靜無聲,沒人進沒人出,仿佛無人居住的空宅。
謝阿寶沒有力氣睜眼,四肢已經凍的僵硬,幾乎要失去知覺,膝下一灘血水,傷勢已然加重。
受罰期間,除了早膳,其餘時刻是用不了飯的,這也是一種懲罰,不過,桃酥會悄悄給她送點吃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