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元六年冬,天大寒,東都久違地迎來了一場大雪。
鵝毛般的大雪於空中飄飄灑灑落下,伴隨著淩冽刺骨的寒風,倒為這似凝雨之姿的漫漫瓊花增添一分英氣。
院子裡種著棵棵雪梅,淩寒中獨自綻放,梅香悠悠,冷香泛泛。即便風雪刮弄著,也依舊挺立著,黃蕊紅瓣,縱是如玉瓊妃,見之也要羞愧幾分,紅著佳人雪中舞,煞是一副喜人之景。
“小娘子,您慢點,冬日地上甚是滑濘,當心腳下,萬萬不要摔了為好。”如夏一手撐著梅花樣式的油紙傘,一手提著裙擺。
雖是叫喚小主子慢些走路莫跑,但自己本身也在小跑,萬一主子沒摔,自己反而摔個麵朝地,豈不是要被小娘子和其他姐妹當做笑料笑話一段時間。
“偏不,就不要,這東都落雪乃是幾歲都難見的奇景,我當是要到外頭多看看去了。如夏,你可彆攔著我,不然我把你上回守夜之時困的很,比我睡得還早的事情告訴劉阿嬤,看她不拿著竹篾子打你。”
如夏前頭跑著一位約莫六七歲的小姑娘,正是好玩樂的年紀,頭上挽著雙鬟,以赤紅錦緞纏繞,緞尾接上兩個鴨絨製的小雪球,隨奔跑的主人在空中一搖一搖的,好不俏皮。肉臉蛋,粉團麵,小酒窩,圓杏眼,翹睫毛,眼睛清亮,眨動時又透著股狡黠勁,不似平常女兒家的兩道彎彎柳葉眉,一雙杏眼上鑲著一對英氣眉,淡化了一些小女兒的柔美,增添了一分女兒家的英氣。頭戴貂皮昭君帽,身著米色雲紋交領裡衣,外套胭脂紅金線兔兒樣直領長衫,腳踩絨麵繡花翹頭履,鞋尖點綴小巧玉珍珠。
屋裡頭的如碧怕小娘子畏寒,又給加了件桃紅臘梅花樣織錦皮毛鬥篷,如此穿來,小小人兒在雪地裡奔跑起來更像個雪團子了。
如夏實在追不上渾身是勁兒的小娘子,中途停下來喘口氣歇息,她真是怕了她了。
冬日實在是冷的厲害,再加上那夜她與幾個姐妹和小娘子在外頭嬉戲打鬨。到頭來,自己精力耗光了,小娘子倒還是精神得很,偏得那晚當她守夜,主子心疼屋裡的女使,便安排她們這些人守夜的時候在暖閣旁,倒也暖和些。
或許是保暖思困欲,守著守著她先眯了眼睛見周公。待到一夢驚醒時分,抬頭見小娘子掀開帳子一角,瞪大了雙眼,望著她看,眼睛咕溜溜地轉著,準沒好事。
如夏嚇了一跳,倒是驚醒了身旁一同守夜的如春,如春揉了揉眼睛,看了眼如夏,嘴裡小聲嘟囔著叫如夏不要吵醒小娘子,見帳子裡小主子沒反應,就又退回原處,守了一會兒慢慢閉上了眼。
其實這件事,如夏和如春都誰在小娘子前麵,可如夏最早入眠,要論起來小主子拿這件事當她小辮子也不是無道理。
如夏看著在屋子裡亂竄的小娘子,扶了扶腦袋,隻能認命自己跟了這麼個好動的主子。
若是跟了清竹齋的小郎君......算了算了,仔細想想,小女娘待下人們可是府裡一等一的好,不見得跟了清竹齋那玉麵小郎君就是好差事。
如夏拍了下臉讓自己清醒清醒,隨後又如追趕像隻小兔子似的亂竄的女郎。
小姑娘頂著雪在院內跑跳,一不留神就撞上了前來看她的大娘子。大娘子站的直,也不怕被小女娘撞得東倒西歪,其實早在抄手遊廊處,她就聽見了院內小女娘的聲音,準是她淘氣的小嬌娘。
這不,剛進院落裡,就被撞了個滿懷。自己倒是沒事,隻是這先前亂跑的小娘子捂著腦袋叫喚順勢往地下坐,準備靠屁股摔疼了逃過娘親的訓導。大娘子怎會如她所願,彎下身子,將小女娘抱了起來,又顛了顛“雪團子好像又胖了點呢。”
許幼杏睜開緊閉的雙眼“娘親唬人,三哥哥前些日子抱我,還說了瘦了,要多吃點補補。”
李娘子抱著珠圓玉潤的小女兒,勾了勾她的鼻子,心中甚是甜蜜。此時的如夏見大娘子來了,嚇得臉色一白,仿若是要魂飛魄散,立馬跑過去在旁邊侍著。先前跑得熱得很也不敢再造次,額上流著冷汗,生怕受到大娘子責罰。
李娘子抱著幺女,摸了摸她的雙鬟,小貓似的撓了撓小丫頭的下巴,惹得對麵的小娘子嬌氣地叫了幾聲。
李氏見了雙目彎彎,嗬嗬笑著,原先緊縮的眉頭都舒展開了。年紀上去了,人也不年輕了,臉上又多添了幾道紋,許幼杏伸出藏在衣袖裡小手,試圖撫平李氏臉上的皺紋。
李氏見小女這般孝心,心裡的雪融了幾分“娘知道你好心,隻是娘老了,這紋可撫不平。你這顆心難得可貴,倒是沒辜負娘當年高齡誕下你受的罪。”
說著,李氏抱著許幼杏轉身欲離開小院,如夏在一旁不敢吱聲,隻是不知這罰逃不逃的過去。
就當她準備喘一口氣的時候,李娘子的聲音從前麵悠悠傳來,話音清晰極了“如夏,下去領罰。”
如夏聽後脖子一縮,倒也不敢發怨,縱著小娘子在雪地裡跑凍著了,她如夏可擔當不起這罪責。
許幼杏趴在李氏肩頭,看著如夏一臉便秘模樣,想偷笑幾聲,又怕讓母親聽了去,憋的難受,小臉也跟著紅了起來。
路過遊廊的時候,一旁的小湖也聽不見平日裡的潺潺水聲,水麵叫這寒冷天氣給凍上了,不知何時能解凍,湖裡養的小魚給彆叫這天氣給凍死了,她每年夏天去喂的時候,見魚兒紛紛搶食的樣子,可是有趣極了了。
許幼杏又擔心娘要罰她先前耍渾,有些擔憂道“娘親,我們這是要上哪兒去啊,你這才剛罰了知夏,不會要來罰你的小女娘了吧。”
李氏娘子摸了摸許幼杏的頭“你這丫頭,腦子裡想什麼呢,明兒就是除夕了,你祖母特地從南都趕來東都看咱們,這不剛才人到了,我想著你一年多沒見祖母了,怕你想的緊,跟你祖母聊了幾句就匆匆趕來接你去壽鬆閣,你這丫頭倒是心腸壞得很,這麼想你母親。”
李氏故作傷心的樣子,從腰間解下帕子,抹了抹不存在的淚水,倒叫小女娘嚇了一跳,錦緞尾兩顆小球也不多搖擺舞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