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涇、灃、澇、潏、滈、滻、灞等八條河流在長安城四周穿流,自古以來便有“八水繞長安”之說,這平康坊正好位於其中一條河流周邊,是以被秦昭鑽了空子,逃出一條生路。
秦昭身為劍客,胸中自有一股傲氣。他本就對江湖紛爭不感興趣,若不是為了報答魔教撫養教導之恩,他絕無可能通過假扮侍女和舞姬來打探山河圖的下落。因此,剛剛傅既明要他做自己侍妾的那些話,屬實是踩到了秦昭的底線。
這個傅既明,雖說是正道領袖,卻心思深沉。
他這次留魔教的人在身邊做妾,到底有何企圖?
思緒雜亂,一時間也想不通,秦昭乾脆不再多想,深吸一口氣後便潛入水底,借著順風順水之利奮力向前遊去。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得岸上喧嘩漸少,秦昭心知自己已經遊出了鬨市,到了人煙稀少的長安郊外。
此時的他四肢也有些乏了,便尋了個水流較淺較緩之處,拽著岸邊生長的草木枝葉爬了上去。
誰知秦昭剛剛上了岸,還沒來得及歇息,就聽到身邊傳來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你到底是誰?”
這不是彆人,正是秦昭在平康坊醉夢居遇到的那個高深莫測的黑衣男子。
那張臉依舊是冷冰冰的樣子,一點多餘的表情都沒有,刻板得像是一道平整的牆。
從長安城內遊到長安城郊,秦昭不光內力消耗殆儘,四肢也因長時間的鳧水而乏善可陳力疲軟,何況他已連著兩夜不曾睡好,身上又未佩劍。無論怎麼看,秦昭都沒有任何勝算。
想到這裡,他也不做多餘的掙紮了,拖著一身沉重的濕衣,坐在岸上,伸手摘去沾在頭發上的枯葉,低頭答道:
“秦昭,我叫秦昭。”
“……秦昭?”那人在心裡將這個名字反複研磨了幾次,終於不再是滿身戒備的樣子,反而在看向秦昭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探究。
秦昭沒空理他。他又冷又困又累,隻好先解了腰帶,打算先將穿在外層的衣物擰乾。否則夜間更深露重,打濕的衣服緊貼在身上久了,難免會染上風寒。
“你在乾什麼!”那個男人比他還急,“身為女子怎可如此不知廉恥?”
他大約四十多歲的模樣,板著臉嗬斥起來的樣子倒像是七八十歲的老學究,看得秦昭實在想笑。隨後,那人自己也默了一下,明白了秦昭解衣的原因,便拾起秦昭放在地上的衣物,運氣在手,以掌風烘乾。
“你叫秦昭?”
“我叫秦昭。”
“秦之一姓是魔教大姓。觀你身法,又隱隱有魔教的影子,你是魔教的人?”
“我是魔教的人。”
秦昭坦然作答的樣子,倒叫黑衣男子的臉上多了幾分欣賞,握著劍柄的手也略微鬆了一些。
層層烏雲被風吹散,露出一輪圓滿的月。月光照耀下,他終於看清了秦昭的樣子。
少年的側臉也帶著動人的清輝,一雙眼睛亮亮的,像是盛著滿天的星辰。雖是薄唇,卻並不顯得如何刻薄,反而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天真明朗。
他內心巨震,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
——像她,真的很像她。
——他說,他是魔教的人,原來當年是秦葉帶走了他。
在平康坊時,秦昭摘下麵紗的時間太短,又上了脂粉,倒教他不敢認,可他到底是不肯放過找到那孩子的每一個機會,於是在夜裡沿著城河一路追尋,終於在這裡等到了秦昭。
如今真找到了,他反倒怔了許久,卻什麼也沒說。隻是渾身放鬆了下來,學著秦昭的樣子,和他一起並排坐在了岸邊的草地上。
“我姓嶽,你可以叫我嶽先生。”他轉頭,仔仔細細地將秦昭尚未長開的柔和眉眼看了又看,逐漸放緩了神色,“秦葉有沒有和你說過,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是有的。
教主也和這位嶽先生一般,常常看著他的臉出神。
像是在透過他,遙遙地看向另一個人。
“也許隻是碰巧相像。”嶽先生搖搖頭,將腦海中那個人身影甩開,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半真半假道,“倘若你不是女子,我或許就真的以為你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了。”
秦昭看了他一眼,卻並不往下追問他要找的那個人是誰,反而岔開了話題,“你的武功堪稱當世頂尖,又何必任由皇室驅使?”
也許是秦昭神肖故人的容貌,也許是回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雖然秦昭這話很冒昧,但嶽先生並不生氣,“我確實是效忠皇室,但效忠的並不是當今皇室。”
秦昭一驚。
——效忠的不是當今的皇室,那還有什麼彆的答案?定然是前朝的皇室了。
沒想到,這人竟這樣直接地說了出來。
“世事大抵無常。你心懷不軌,本來在平康坊就要死的,可惜我從不殺女人。我本來也是要死的,可惜有人又留了我一命。”
——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