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既明心中不悅,挑了挑眉毛,學著秦昭的口氣冷冷道,“正邪有彆,少主自重。”
沒想到堂堂傅莊主也有這樣賭氣幼稚的一麵,秦昭覺得好笑,忍不住側頭看他。隻見傅既明那雙澄澈的深褐色眼瞳正注視著秦昭,好似一池秋水輕輕泛起漣漪,撩撥地秦昭心弦一動。
——誰說這場夫妻情深的戲裡,隻有一人假戲真做呢?
誰知傅既明卻又慢慢垂下眸子,掩去其中低落的情緒,“事情結束之後,少主有何打算?”
他隻說“事情結束”,卻並不明指是林辰回宮奪權的事情,還是拿到山河圖的事情,還是……前朝遺孤的事情,就這樣問秦昭日後的打算,顯然是有意試探。
秦昭心中一緊,看來傅既明知道的事情遠比他想象的更多。
他不是會輕易允諾的人,麵對傅既明也是如此。
片刻靜默後,隻聽秦昭緩緩道,“昭不知來日之事,隻求今日無悔。”
沒想到傅既明聽了這個答案,反倒微笑起來,“傅某不如少主看得通透。”
語畢,他伸手自床底取出一個精致的小木盒,遞給秦昭。
秦昭不知其何意,隻好在傅既明的示意下輕啟木盒,定睛一看,盒子裡麵竟然放著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麵具!
知道秦昭此行不能以真麵目示人,所以還特意準備了珍貴的人皮麵具。
——這個傅既明,倒真是把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怎麼?少主要謝我?”
見秦昭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麼,傅既明眼眸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抬手取下簾扣,任寬鬆飄逸的床簾層層傾覆下來。
“不如……以身相許吧?”
回憶到這裡,單純的秦昭少主耳尖一紅,又思緒繞回了眼前。
此刻的秦昭正與林辰同坐於一輛馬車中。
秦昭挑開窗邊的簾子,隻見馬車旁緊緊跟著一個騎馬的黑衣男人,身形高挑挺拔,和傅既明頗為相似,看起來沒有什麼情緒,隻是麵色沉沉地看著前方,似乎是在想些什麼。
此人是傅既明的貼身護衛阿星,這次也派了出來,專程護送這一趟。
秦昭看著阿星,微微蹙起了眉,總隱隱的覺得有哪裡不對,但又說不上來有哪裡不對。
“知道如一山莊有錢,不知道如一山莊這麼有錢,還朝外麵傻看啥呢?還不進來躺躺?”
林辰舒服得喟歎一聲,向後一倒,直直躺在馬車的軟墊上。
光是座椅上便鋪著一大片柔軟的動物皮毛,軟軟的,倒減輕了不少路途顛簸之苦,一旁的雕花小櫃上還點著淡淡的熏香,秦昭叫不出名字,卻覺得很好聞。轎內寬敞得很,容納兩人綽綽有餘,擠一擠三四人也還坐得下。
座下還設了暗格,裡邊放了不少能打發時間的小玩意兒,或是幾本有趣的誌怪小說,或是一小盒味道甘甜的果脯,大約是怕秦昭路上閒著無聊,特意放置的。
種種小細節,傅既明對秦昭的用心程度可見一斑。
秦昭歎了口氣。
他雖對情事愚鈍了些,倒還沒遲鈍到對傅既明的心意毫無察覺。這位名滿江湖的傅莊主,人不是什麼好人,對他這個魔教少主卻是毫無半點虧待,連人皮麵具也是說送就送,甚至在東珠園的小湖裡還不顧危險舍命相救……呃,雖然他差點真的把自己搭進去了。
“你看看你,好好的,歎什麼氣啊?!”林辰抬手拋了個果脯進嘴裡大嚼了起來,看著對麵秦昭平庸無奇的新麵容,“欸!你彆說,這人皮麵具是真神奇,一貼上去就跟長在你臉上似的,一點看不出痕跡!”
秦昭摸了摸脖頸與臉龐的交接處,果然隻能摸不出什麼凹凸不平的層次感,看來傅既明給他的還是人皮麵具中的上佳品。
他在放下心來的同時感到了一點虧欠的不安,隻好簡單應了一句,“人皮麵具千金難求,有奇異之處也是正常,”
一說到“千金難求”,林辰那充滿著現代人商業思想的小腦瓜又開始飛快轉動了,當著秦昭的麵又開始正兒八經地分析了起來,“人皮麵具之所以貴重,便在於它原料稀少,製作困難。倘若我們將每道工序分解拆開,結果便會大大不同。首先,我們雇人大規模種植特定的樹木,在同一時節統一采集汁液,並想方法保存下來,接著派大量工匠統一鑄造臉型模具,灌注樹木汁液於其中,同時完成脫模工作。這樣,一大批的人皮麵具便製作完成了,成本相比以往大大降低,假如流入市場,轉手出售,必然大賺。”
“這樣的生產方法,每一環節都環環相扣,不可中斷,猶如潺潺流水連綿不絕,所以我稱之為流水線生產法。”
他說得頭頭是道,秦昭難得露出了感興趣的神情,覺得此法聞所未聞,著實新奇,仔細一想竟的確不乏合理之處,但他並沒有人雲亦雲地順從林辰的想法,還是提出了自己的反駁,“其一,你說的輕巧,但光是第一個環節就難以實現,此樹自西域傳來,樹種稀少,又挑剔氣候土壤,在我華夏九州極難成活,生長時需時時有人看顧,哪怕有眾多農學者苦心改良樹種,也至少在數十年內做不到大規模種植。”
林辰忍不住一怔,他就是隨口說說理論,哪會想到這些實踐問題。
秦昭又毫不留情地開口了,“其二,你可曾想過人皮麵具大量發售的後果?到時流入民間,不法宵小披了這樣一層偽裝,行事更加大膽,作亂更加猖獗。官府又如何執法?若還是現在這般通過畫影圖形追捕逃犯,豈不是又要錯殺許多與麵具長相相似的無辜好人?”
這下,林辰完全愣住了。
他得意洋洋,自以為仗著來自數千年後的廣闊見識便能吊打這些落後的古人,沒想到今日反倒被十六歲的秦昭上了一課。
手裡的果脯,突然就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