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一種藥,能夠讓人永遠活在美夢裡?
玉奴不知道。
她今年也二十出頭了,放在尋常人家,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時候,可對於醉夢居這種煙花風月之處來說,已算是有些老了。
也快二十年了,確實是有些久了,久得連她自己都以為自己忘記了。
可是沒有。
可每當深夜,輾轉反側,那些朦朧的舊事,又會恍恍惚惚地闖入她的夢境。
那時候的她還不叫玉奴,也是個好人家的女兒,和天底下所有受儘寵愛的孩子一般,整日都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鈺兒,跟著你伯伯去,聽話。”
小女孩的小手摟住男人的脖子,撇撇嘴,\"不去,鈺兒要跟著爹爹。\"
男人抬手抱著女兒,低頭用下巴蹭了蹭女兒柔嫩的小臉,眼中滿是不舍,但還是狠下心勸道,“去吧,爹爹很快就來接你。”
“真的嗎?爹爹說話不算話怎麼辦?”小女孩透黑的眼珠轉了又轉,最後開心地笑了,朝男人伸出了手,“憑證,鈺兒要憑證!”
“好,給你。”男人常年僵硬的嘴角此時也忍不住微微勾起,解下腰間玉佩,輕輕放到女孩的掌心。
這個玉佩是家族特有的信物,絕不外傳,鈺兒向他要了幾次他都不肯給,隻怕小孩子頑劣,會對玉佩有所損傷。可如今父女分離,若是能讓女兒得到一瞬的開心,暫時忘卻離彆的憂愁,他又有什麼好在意的呢?
小女孩攥緊了手中的玉佩,如獲至寶,果然乖乖地牽住了大伯的衣角,跟著那人走了。走時還不忘一直回頭,看看爹爹還在不在。
“爹爹,早點接鈺兒回家!”她朝身後的方向用力地喊道。
呼嘯的風聲中隱隱約約傳來了一個“好”字,算做對她的回答。
忽然,風聲大作,眼前場景極快地切換成了另一幅模樣。
剛到大伯家那一會兒,他們待她還算客氣,雖並不十分親熱,但看在她爹給了那一大筆豐厚的銀兩的份上,倒也給吃給穿,勉強不算做虧待了。
誰知手頭有了這樣一大筆錢,那男人的心思卻活絡了起來,總想著如何讓錢生錢,最後竟被有心人引誘,走進了賭場。
這一去,便是傾家蕩產。
讓一個小有資產的人賠得血本無歸,這種事賭場不知做過多少次。
先是操縱賭局讓他小贏幾把,嘗到甜頭之後便會加大賭注,這時的賭局便會有輸有贏,讓他在猜測不定的迷茫中越發沉迷,直到脫不開身。最後在各種激將法和威逼利誘下,讓他賭上所有,讓賭場徹底殺一次大的。
就這樣,大伯欠下了他下輩子也還不清的債。
街坊鄰居的錢都被他借了個遍,不借就不走,不借就哭求,可誰都知道他是怎麼也還不上這些錢的。到了後來,四處的人家都吃了教訓,遠遠地看見他從街口過來便會立刻鎖門,不給他留一點開口的機會。
家裡的家產,凡是值幾個銅板的都變賣了。本來還算尚可的家境就此跌入穀底,伯母整日以淚洗麵,鈺兒的銀錢被克扣暫且不說,自己都要徹夜紡紗來救濟大伯一家。
大伯本想厚著臉皮找鈺兒她爹開口,可正值朝局動蕩,他遠在京城,短時間內又如何聯係得上?
最後的最後,他咬著牙,將目光投向了麵容姣好的鈺兒。
不記得經過了幾次轉手,吃了多少苦頭,她被縛住手腳,嘴裡塞了一團破布,被賣到了醉夢居。
老鴇不知見過多少年輕美貌的姑娘,眼睛毒辣得很,挑剔的目光將她渾身上下都細細掃了一遍,最後看中了她的一雙如絲的媚眼。
這樣的美人胚子,趁著年紀小好好調教,學習學習如何討好男人,再過幾年,這日進鬥金的醉夢居少不得又要多一棵搖錢樹。
那上了年紀的女人問了她的姓名,咂咂嘴,嫌鈺字的金字旁鋒利太過,索性舍了,再添一個卑賤的奴字,果然真像個柔弱可欺的青樓女子。
玉奴玉奴,也許她注定就要在欲海裡為婢為奴。
偏偏她不甘心做奴。
逃,當然要逃。
她要抓住一切機會逃離這個魔窟。
偷穿了隨從的衣服從窗口跳出,混進采買胭脂的侍女行列,陪客人外出賞花時打昏客人……甚至有一次,她砸了血本進去,在外人的幫助下登上了前往京都的船,沒想到樓裡的姑娘告密,老鴇帶著一大群人追了出來,逼迫那船停在岸口。
她逃了幾次,便被捉回來打了幾次。
樓裡新進的姑娘一開始都是想跑的,像玉奴這樣性子烈的卻是少見,竟一點放棄的意思都沒有,想方設法逃了一回又一回。老鴇氣急,也有心殺雞儆猴,教其他人不敢再逃,取來鞭子親自打了一個時辰。若不是老鴇愛財如命,怕真打狠了,到時候損了身子不好開價,隻怕她連一雙腿都被打斷了,更彆提什麼重獲自由。
那次之後,她也便死了心了。
隻當從前的鈺兒死了,世間多了一個浪蕩下賤的青樓姑娘玉奴。
直到遇見秦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