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準,他就是想要他的命。他自嘲的想。
永昌帝怒道:“彆以為朕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最好收一收你那些小心思。”
永昌帝隻會以為他要籠絡中山侯,在這混亂的局勢中占有一席之地。帝王最是薄情,對不喜愛的兒子更是如此,總是以最壞的出發點來揣測。
若謝予懷真像永昌帝期望的那樣做,隻怕屍首都腐爛成白骨了。
說來可笑,他不知道永昌帝如此厭惡他,究竟是因為他的母親,還是因為他生來便帶著高祖的影子,抑或二者皆是。在永昌帝的眼裡,他就是一個不該存在於世上的人。
永昌帝揮袖,指向門外:“去外麵跪著反省,莫要在這裡臟了朕的眼。”
“是。”謝予懷聽話起身,默默走到門外不遠處,正對著永昌帝,這樣皇帝一抬頭,便能看見他跪著贖罪的模樣。
見謝予懷並不辯駁,更不反抗,反而一副“窩囊”的模樣,永昌帝的怒火反倒平息了些,又拿出奏折開始批閱。
宮外人來人往,期間首輔玄山還來了一趟,隻是默默地瞥了謝予懷幾眼,就當沒看見。
謝予懷是眾多皇子中最不受寵的一個,每個人心知肚明。但他出生之時,卻被寄予厚望。
傳聞,在前皇後生下謝予懷的那一刻,天上有玄鳥在宮室上齊齊盤桓,又有紅色天光於天際閃爍,都道是祥瑞之兆,大夏即將迎來一個極有魄力的君王,破碎的河山會被收複,此刻正是黎明前夜。
待到謝予懷長到幾歲,樣貌除了與永昌帝相似,竟與百年前的高祖相更為相似。不知情的人見了,以為二者是同一人都不為過。
百年前,高祖力挽狂瀾建立大夏,現有十一皇子攜吉兆而生。大夏人都認為是高祖顯靈,保佑這個王朝。永昌帝甚至聽朝臣的進言,將高祖的名諱“予懷”二字賜予十一皇子。
曾經,所有人都這樣認為。直到後來,前皇後薑氏被打入冷宮,自縊而亡,薑氏一族觸犯律法,流放邊疆,謝予懷天賦磨滅,日漸平庸,從王朝的黎明變成一顆棄子。永昌帝越來越厭惡他,於是那些出生時的吉兆,都變成眾人的笑柄。
窗外不知何時開始下起了細雨,這雨來得急,沒多久就聚攏了大片的烏雲,瓢潑大雨落下,閃電劃破天際,雷聲震耳欲聾。
謝予懷木然地跪在雨中,雨水澆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索性閉起來。膝蓋處流出的那點殷紅,很快就消散的無影無蹤。
劉公公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撐著一把傘過去了。
“十一殿下,老奴為您撐傘。”
雨傘打在紙麵上,劈裡啪啦。
謝予懷睜開眼,側頭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劉公公又趁機從袖子內拿出一個小軟墊,想讓他放在膝下。
“不必。多謝公公。”謝予懷又問道,“聽聞最近父皇身體不好?”
“是。”劉公公收回軟墊,歎了口氣,“最近首輔大人進貢的那批長生丹,陛下吃著沒有以前效用大了。”
“父皇罰我,若我偷懶,惹得他龍體欠佳,那便是我的罪過了。”
劉公公身體一震:“殿下說的是。那老奴先退下了。”
他撐著傘,走到一旁屋簷下,又回望一眼,走遠了。
淋雨的時光格外難熬,似乎過了很久,足有一二個時辰,大雨漸漸停下。乾清宮內這才出來一個內侍,手裡拿著一卷明黃色的聖旨。
內侍打開聖旨,宣讀完畢,對謝予懷笑笑說:“恭喜十一殿下,哦不,如今應該稱寧王殿下,陛下親自賜婚,殿下可得收拾一下,去明家了。”
謝予懷唇色蒼白,臉頰微紅,被雨淋出了些許病氣。他的膝蓋以下幾乎快要沒有直覺了,左手支著地麵,才慢慢站起來。
此刻的明府,倒也有個人在跪著。
明枝跪得不大板正,東張西望,在衣衫的遮掩下,甚至屁股已經挨到了後腳跟上。
她跪得煎熬,裡麵的明父明母更是煎熬。
明夫人正在勸說:“你也彆太生氣,剛才枝兒都說了,她是真心喜歡十一殿下,十一殿下也是真心喜歡她,兩情相悅,早晚的事。”
“早晚的事,她也得和我們說啊!”明以騫無奈,“如今突然來這麼一出,可不和鐘家結下梁子了。這倒不要緊,就怕壞了枝兒的名聲。平日愛胡鬨便罷了,婚事這麼大的事,也是能胡鬨的嗎?”
明夫人突然直起腰板,瞪了一眼:“她是我們明家的女兒,我看誰敢說什麼?誰敢說,我就找誰算賬!”
明以騫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他如今要愁的可太多了。
謝予懷算是他看著長大的,人品自然不用說,是個端正的好孩子。隻是如今在一眾皇子中顯得太過平庸,不過嘛……平庸不算壞事,配上明枝這張牙舞爪的性子,能安安穩穩度過一生。
但是,這事怎麼瞧著就這麼不對勁呢?
明夫人又提醒道:“讓枝兒跪一會兒意思意思就行了,她那皮膚嬌嫩的,再跪下去隻怕皮肉要青紫。”
“我才剛剛讓她跪下!”明以騫突然噎住,“算了,就再跪一小會兒,讓她長長記性。”
殊不知,桐語遞來的軟墊早已被明枝偷偷放在膝下了。
明枝依然在盤算自己的籌劃。她來凡間之前,早已知道自己這具身體的命格,原本明家無後,算是她作弊,硬生生造出了一個明枝,所以這個明枝是個短命鬼。
謝予懷的命格,她大抵能猜出來。他在成為戰神之前,正是大夏的開國國君,那一世他得到過什麼,這一世便得不到什麼,同時,他沒得到過什麼,這一世就會得到什麼。他正是為此去凡間曆劫,這樣,他的神格才算圓滿。
所以,這一世他大抵是會長命百歲。
但不得江山。
也不得情愛。
知道這些以後,對她的籌劃助力極大。
正在她打算盤時,隻聽外麵一道尖銳的聲音。
“——寧王殿下駕到。”
謝予懷跟著內侍邁入明府,隻默然掃了一眼跪著的明枝,便進入正堂。
內侍開始宣讀聖旨,這道賜婚並不令人意外,令人意外的是永昌帝定下的婚期。
明以騫驚訝道:“下月便要成親?這也太快了!”
內侍笑眯眯合上聖旨,道:“陛下對這樁婚事極其重視,自是希望越快定下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