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是呼嘯而過的烈風,夾雜著嬰兒細弱的啼哭。男子懷中抱著繈褓,一手執劍,袍發飛舞,臨崖而立,身後是遠山深穀,似乎退無可退。
“彆以為我不敢殺你——”
男子怒極,染血的長劍直指對麵的人。
女子不閃不避,清冷的桃花眸微闔。
“原也算是我欠你的,你要殺我,你動手便是……”
見她如此,男子臉上也並無一絲快意。
他神色癲狂,癡癡望著她。聞言慘然一笑,忽而又落下淚來,握劍的手微微顫抖,終究是頹然垂下。
一行清淚緩緩滑落。
他閉了閉眼,聲音淒婉,泣聲道:“許瀲,你欺人太甚——騙得我好苦……”
男子神情恍惚,目光似沒有落點,隻喃喃著:“我不會再信你了……我不會……”
不知想到了什麼,他麵上又逐漸浮現出狠厲之色,“你信不信,我既可以救他,也可以殺他——”
許瀲睜開雙眸,靜靜望著男子。從始至終,即便見他落淚,她也是冷眼旁觀,並無一絲動容。
聽他此言,眸中才終於有了絲波動,卻不是憐惜。
“你我之間,究竟是誰在騙誰?從始至終,又是誰在強求?我負你不假,隻你要殺便殺,莫要……牽扯旁人……”
嬰兒的啼哭在呼號的風中顯得格外驚心,身為父親的男人卻似聽不見一般。許瀲瞥了一眼那天青色的繈褓,聽到孩子的哭聲逐漸有些嘶啞,心疼不已。
見他似乎還是不依不饒,她麵上不由得染上一絲焦躁,神色幾經變換。又怕刺激到他,還是耐心哄道:“孩子在哭呢……你先過來吧……來,先把孩子給我……”
她往前走了幾步。
“你不要過來!!”
他驀地叫了一聲,死死地抱住懷裡的孩子,一雙鳳眸赤紅,嘶吼道:“你再過來我就帶著他一起跳下去——”
男子淒厲的聲音在山穀間回蕩。
許瀲猛然醒轉,睜開了眼。
入目是客棧床頂青色的承塵,灰白色床幔隨風微微蕩著。
她沉沉呼出一口氣。
怪不得畫麵光怪陸離,自己看不清那男子的臉,連他的聲音也是全然陌生的,分明是不認得的人。
原來是夢。
幸好是夢。
……………………
玄醫宗。
擂台上,女子身著紅衣,裙擺隨風颯颯飛舞。麵前的對手換了一個又一個,她看著卻還是遊刃有餘,不過略略喘息,實力之強叫台下眾位看客咋舌。
玄醫宗承辦了今年的比武會,勝出者可得藥玉一枚。這藥玉石乃玄醫宗秘寶,數量稀有,據說久病之人佩戴此玉可頤年養身,安神定氣。因此也吸引了不少人前來。
許瀲手持長劍,站在台上。她眉目豔麗,皓齒紅唇,一雙桃花眼明媚多姿,偏偏麵容清冷,似山間牡丹含露,不染濁塵,清豔極盛。兩種矛盾的氣質在她身上很好的融合在一處,二者半分不讓。
“可還有人與這位姑娘對戰?”主事一連喊了三聲,都無人應戰,他正要宣布勝者。
“慢著——”
一道慵懶的聲音響起,台上多了個年輕男子。一襲織紋繁複的窄袖黑袍,銀製護腕,墨玉束冠,身形纖瘦。他麵容俊美,長眉秀麗,薄唇微勾,鳳眼若含煙波浩渺,似笑非笑。
台下眾人一片嘩然。
原因無它,即便晉朝算得上民風開放,不限製男子外出,台下亦不乏男子在觀看比武,但真正敢上台應戰,還是和女子對戰的從未有過。
不少人驚訝於男子的大膽,還有一部分人驚豔於男子的容貌。
一中年女人搖著頭,嘖嘖道:“世風日下,男子竟也敢上去與女子對戰了,真是不知羞——”
一枚暗器破空而來,劃破女人頸側的皮肉釘在椅背上,入木三分。
驚得那女人冷汗直流,捂住流血不止的傷處跳起來大聲驚叫:“是誰?!誰在此處暗算華某!”
眾人都未曾察覺暗器從何發出,不免叫人心驚。大家開始警覺起來,四處觀望。
這時,隻聽一聲嗤笑,台上男子懶懶的聲音響起:“嘴賤之人,該死——”
他的聲音像淬著最烈的毒,“本公子今日不想殺人,暫且放你一馬,若有下次,嗬——”
他沒有再說,眾人卻莫名感覺後背悚然發涼。
一個瘦高女人卻是看不得男子如此囂張的,她往地上啐了一口,搓著手朝著台上霪笑道:“小美人,打打殺殺有什麼好,劃破了袍衫,這身子啊,可就要被瞧了去哦哈哈哈,還是到姐姐身邊做個可心人兒才是正經。姐姐我啊,最是憐香惜——”
話未說完,就被一柄飛刀破喉而出。
女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向後仰倒在地,鮮血汩汩流出。
場麵頓時一陣騷亂。
許瀲看了一眼那長身玉立的男子,他嘴角勾著抹笑,閒閒站著,看著那處的亂象,仿佛與己無關。
許瀲移開視線。
那人出言不遜,照她來說給個教訓就是,不必非得要害人性命。
此子心狠,須得提防。
江湖中人一言不合就開打的比比皆是,有死傷也不足為奇,眾人雖震驚於男子的狠毒,卻也並不很奇怪。且這男子喜怒無常,身手不凡,一時也沒人敢去招惹。
很快有仆從上前收拾了殘局。那中年女人早已嚇破了膽,被玄衣宗的侍從扶著,腳步踉蹌地走了。
許瀲收回目光放到台上。她本以為玉佩已是囊中之物,誰知又出來一個人。
她倒沒有看不起男子的意思,何況方才那一出,誰都看得到他的實力,暗器使得出神入化,這男子內功之深,可見一斑。
當下也不敢掉以輕心。
男子手持長劍,劍身鐫刻著玄奧的紅色圖案,泛著嗜血的寒芒。饒是許瀲對江湖兵器排行不甚了解,也不免在想,這劍應是榜上有名的。
她拱手抱拳一禮,“請——”
話未落音,男子身形如電已經攻了上來,她倏然一驚,持劍迎上。
男子招式詭異,出手凶狠。許瀲師承劍聖一脈,竟也看不透他的武功路數。
兩人連過數招,男子招招往她心脈而去。許瀲不欲傷人性命,且這男子的武功似乎不在她之下。許瀲一時也找不到攻破之處,隻好化攻為守。
時間一長,雖尚算從容,也覺得頗為難纏。
許瀲持劍格開男子一擊,趁他回劍的時機,虛晃一招,瞅準空檔,一掌打在他胸膛上,二人各自退開,這才結束相持不下的境況。
因對方是男子,許瀲是收了力的,自覺那一掌並不足以對他造成很大的傷害。
或許是因為兩人對戰時他遠超許多女子的武藝,許瀲一時忽略了男女大防。
男子腳下踉蹌,一個疾退到了擂台邊。他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眸中滿是驚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