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招娣忍住頭發上的劇痛,抬腳就朝著男人身體中心踹了過去。也不知道會不會碎了,一時半會總該是不能動了。
她從男人卸了力氣的手中救出自己的頭發,甩掉身上的草席往北邊山上跑去。
她被絆倒了幾次,最嚴重的一次是在自己的家門口,她幾乎被是被絆著摔進自己家的院門。
等她抬頭,正對上母親那雙錯愕的眼睛。
招娣轉身頭也不回地狂奔。
那女人抱著孩子在身上,跑不快,追不上的。
招娣就在這亡命天涯中莫名感受到了一絲自由的味道。
。
她從夜裡走到了天亮。
這次沒人來捉她,或者她腳步不停地向前跑,還沒人追得上她。
在跑到了目光所及的北山的儘頭後,她知道自己繼續向前凶多吉少,也許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神跡降臨。
可她回去也是深淵萬丈。
至於東躲西藏的苟延殘喘,在這個逼仄的山村毫無意義。
她膝蓋一軟朝家的方向跪下,因為走了太多路而無意識發顫的腳踝終於得到了一瞬間的喘息。
然後她毫無留戀地轉身,繼續向北去了。
身後兩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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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醒來的時候,她正拿著燒餅站在黃老頭的麵前,恍惚間聽到對方說了一句:“老四丫頭,你來乾嘛?”
老四丫頭。他隻這麼稱呼了她一次。是她第一次來找他的時候。
招娣欣喜若狂。難道也要像她剛來時那樣,第三次方能成功嗎?
上一世她雖然離開了村子,但北山往北實在荒涼。她不知走了幾天幾夜,吃野果啃樹皮,餓了就喝臟兮兮的葉子上的露水。可即便如此,她也沒能撐到再遇見一個人影。
轉生回來,她看著手裡的餅子,突然有些不舍得給出去了。
餓死的滋味實在太難捱了。並不比被打死好受。
一邊和黃老頭聊著天,她一邊想著上一世。既然父親說是因為招娣假借他的名義出去才被他察覺,那這一次便不用這個借口了。
撥亂反正之後,招娣一切照舊。一樣去聽那黃老頭說著如何推滑索才能一口氣到對岸,聽黃老頭說以過不來為要挾睡了滋味很好的女人。
照舊在那一天讓盼娣帶著兩個妹妹去看夕陽,又故技重施地在弟弟的額頭上砸出血痕。
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嚴重一些,血珠子幾乎糊住了那小子的眼睛。
招娣有些變態地笑了。
做完這些,她最後看了一眼炕上的草席,卻沒有將它帶走。隻拿著夾著雞蛋的香噴噴的燒餅,不再像上一次那樣小心地往河邊走去。
她知道現在河邊隻有黃老頭一個人。
她央求著黃老頭,讓她也坐一坐這個索道。她想親身體驗一下,黃老頭所說的能把人推到對岸去的神奇的巧勁是什麼樣的。然後她再劃回來,也讓黃老頭勾她一次。
這一次,她再沒提要出去,也沒有提到她的父親。
黃老頭不疑有它,將她因為激動而有些發抖的腳擱在下麵的索套上,又讓她握住麵前的繩索,牽著她慢慢地往前挪。
她就要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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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索道上飛速劃過的時候,招娣不可抑製地回想著這幾年的生活。
那些辱罵,那些踐踏,那些短暫的生命,那些透著血腥味的空氣,還有她那麼多次的死亡。
她還是會覺得痛,但又因為越來越靠近對岸而不由得雀躍起來,以至於她不知道自己是痛得落淚,還是被對岸的光刺得流眼淚。
她幾乎不由自主地朝對麵伸出手,好像能抓住一些不存在的東西,也許是自由的空氣,也許是在光線裡閃耀的灰塵。
索套離對岸越來越近,仿佛她一步就能跨過去。
薛蘇有些癲狂地叫出聲來。
可轉瞬間,她的叫聲變得驚恐。
索套停了,停在離對岸兩人長的距離處。
黃老頭在河邊索道經營了幾十年,卻在一個輕飄飄的小姑娘身上失手了。
招娣忙不迭地回頭想要求救,卻看見遠處的岸上並排站著兩個身影。她慌張地伸出一隻手抹了抹眼睛,但依舊看不清是誰。
還能是誰呢?大概就是她的父親吧。
終於在這一個瞬間,招娣想明白了。
黃老頭怎麼會失誤呢?
他分明就在玩弄這個可憐的孩子啊。裝作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其實早已經把她的行蹤告訴了她的父親。
原來不是因為什麼借口,不是因為驚動了什麼人,不是因為去了大姐的墓上。
都不是。
從黃老頭吃了她的第一塊餅開始,她的行蹤就都被家裡人知道了。
他們看著她掙紮,像籠子裡的鳥,以為把自己隱藏得很好,但其實都被籠子外的人透過縫隙看了個遍。
招娣終於不再掙紮了。
她鬆開手,像一隻真正的鳥一樣,向索道下方湍急的河流裡直直俯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