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的是對的。盼娣的一生這樣長，生完這一個還有下一個，哪怕不是為生孩子，家庭生活也總有摩擦。她的路就走到這裡了，未來的一次又一次，靠招娣一個人怎麼救得完？

可這又不對。哪怕還有下一次，她總不能現在眼睜睜看著自己一起長大的姐姐被人破開肚子取出嬰孩，毫無尊嚴地死去。

但是，她能阻止得了嗎？

還沒等招娣想明白，李二媽已經重新將焦老嬸推回屋裡去，讓她實在不能母子平安的時候，保大。

招娣的手徒勞地向前伸著，但也隻能眼睜睜看著屋子的門重新關上。

一旁的李二臉上全是焦急，但哪有一點不忍？

跟著屋門一起上鎖的，好像盼娣跨過不去的生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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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娣就這樣沒了。孩子生出來的時候，她的肚子都被剖開了，血流了一地。

招娣在外麵是沒有聽到哭聲或者叫喊的。許是她死的時候已經沒有知覺了。

門從裡麵打開，人們一股腦地圍上去，從人堆裡傳來嘹亮的嬰兒哭聲。

“哎看這小子，多歡實。”

“是啊，命真大！一看就有福！”

招娣沒有上前去，隻是站在原地，從空隙中看到了屋裡胸膛已經沒有起伏的盼娣，像一堆爛肉擱在肉攤上一樣，被放在鮮血淋漓的床上。

她像是被那妖異的鮮紅色刺痛了，猛地衝上前去扯住了正欲進屋的李二。原本他身材比招娣高大許多，但招娣動作太快，他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招娣扯了一個趔趄。

“你他媽乾什麼！”李二怒極，也不想進屋去了，轉過身來瞪著矮自己半頭的招娣。

招娣並不說話，趁他還沒擺出防禦姿態的時候就直接上前一步拉近距離，像當年在河邊被父親抓到的時候一樣，她用儘全力將膝蓋頂向李二兩腿之間，那一瞬間她就聽到了李二殺豬一樣地嚎叫聲。

又趁其他人沒有反應過來，她曲起手肘照著李二彎下去的脊背就狠狠錘了下去，他身體裡傳出來的空腔聲像傳到了毫無人氣的屋子裡，幾乎起了回音。招娣還是不解氣，還想上去照著他裸露出來的脖子撓幾下，李二媽率先衝過來給了招娣一個巴掌。“你個婊子養的！在哪撒潑呢？我弄死你！”

兩個女人就這樣互相撕扯起來，不停地有人的扣子被扯掉，不時地打到旁邊的人。李二媽嘴上罵得凶，但招娣更年輕些，身手更利落，撓得滿手的指甲縫裡都是李二媽的血和皮。

直到李二媽聲音逐漸小了，手上動作也慢慢停了，李二才緩過來一些過來護住了自己的母親，掄圓了手臂照著招娣的腦袋就打了一下。

人群中傳來了不知誰的驚呼，招娣的腦袋“嗡”地一下，幾乎立刻停擺。她的世界好像一瞬間旋轉起來，往下沉淪著。緊接著她的口中就泛起了腥氣。

應該是口腔內壁撞上了牙齒，磕出血來。

等他們三人的鬨劇結束，周圍的人這才三三兩兩地圍上來，勸的勸，拉的拉，讓他們看在剛出生的孩子的麵上，彆鬨得太難看。

招娣冷哼一聲，徑自轉身出了院子，再沒看她從開始就沒上前過的父親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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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李家的時候招娣還在氣頭上，盛怒之間生命力好像也更旺盛了，並不覺得身上有多難受。可等她出了門慢慢冷靜下來，才感覺到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都泛著疼。

最要命的是被李二打的那一巴掌。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氣，招娣越走，越覺得頭暈眼花，隻能走兩步就扶著路邊的樹或是牆站一會。

按理來說她不該這樣鬨的。即便鬨也應該在盼娣還沒死的時候。但她還寄一絲希望於這個孩子可以順利生產，沒有被逼急的時候她也總還是少了一絲勇氣。

可等人死了再做這一副樣子，除了叫人看笑話，也讓盼娣的喪禮注定沒法體麵。

但是，風光的喪禮又有什麼用呢？她會在漢白玉打的棺材裡複活嗎？還是在純金的陪葬中位列仙班？

無非是活人的虛妄罷了。

她就這樣一邊想，一邊慢慢摸著往家走。不知道走走停停了多久，她終於遠遠瞧見了董家的大門。但奇怪的是，院門口的鐵門卻敞開著。可她走的時候想到董海一個人在家，明明把門關上了。

招娣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忽略掉身體的不適，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回去跨進院子，果然沒看到坐在小板凳上玩水的董海。

也許是等待太久無聊了，董海自己先進屋睡覺了。她安慰著自己，同時快步往屋裡走去。直到她找完一圈還沒找到那個傻子，再看看天上太陽已經快往西沉。

招娣的心狠狠沉下去。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