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盼娣難產消息的時候,招娣正坐在院子裡準備洗衣服。
已經是四月初了,天氣正是不冷不熱的時候,但直接用從水井裡打出來的水還是會凍手。老董見過她在院子裡洗衣服的時候手被凍得發紅的樣子,提醒她以後再擺弄水的時候可以先燒壺熱水兌著。不然凍壞了不給她買藥。
招娣失笑,卻感受到了他的善意。後來她就記得先燒壺開水,在一個塑料小盆裡兌點溫水給董海泡手玩,自己也能用上溫水,省得冷氣鑽進骨頭。
二妹妹從外頭跑進來的時候,招娣正拿著熱水壺往自己洗衣服的木盆裡麵注水。
“姐!大姐不好了!”
前麵兩個姐姐死了和嫁人的時候都太早了,村裡的規矩也是出嫁的媳婦無事不回娘家,因此這對雙胞胎習慣叫盼娣為“大姐”了。
“什麼?”招娣愣了一下,手有些抖,還燙人的鐵壺皮就這樣烙在她的手指上,一陣鑽心的疼。
“大姐生孩子,不好了!”二妹妹今年十五,但還沒嫁人,對於生產這件事絲毫沒有了解,看起來慌得不行。
“咣”地一聲,招娣手中的水壺掉在了地上,壺蓋彈起落在地上,壺中的開水就這樣傾瀉而出。
她顧不上被響聲嚇到愣在原地的董海,跟著二妹妹的腳步出了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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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趕到李二家時,他家院子裡已經亂成一團,招娣第一眼看到了人群中許久未見的父親。
他沒怎麼變,幾乎跟她沒出嫁前一樣。但他卻看到招娣的時候愣了一下,然後有些不自然地移開了眼睛。
還沒等招娣喘勻了氣,緊閉著房門的屋子門口就圍了幾個人,激烈地爭執起來。
招娣作為已經出嫁的妹妹,按理來說是不能多乾預的。可她偏偏在這個時候產生了一種感覺,她現在不過去,很可能會後悔。
不顧身邊人疑惑的目光,她從外麵擠了過去,聽到李二媽說:“保準是小子?”
李二急忙插嘴:“當初懷的時候不就說是小子?”
李二媽嗬斥回去:“大人說話,你彆插嘴。焦嬸子,你看呢?”
焦老嬸依舊像當年給招娣媽接生一樣,塌著肩膀站著,身上環繞著血腥氣。她沒直接回答,而是把視線投到了後麵的招娣身上,一字一句地說:“要是保了小,大的可就沒了。”
“不行!”招娣偏身插到兩個人之間的縫隙裡去,像是大腦的反應沒跟上身體的動作一樣,緩了一會才能接著說下去:“你們這是殺人!”
“你這丫頭從哪竄出來的?什麼叫殺人,彆人家的事你插什麼嘴。”李二媽對於這個不速之客很是不客氣,擰著眉翻了個白眼。
“再說了,我孫子就不是人?我孫子的命就不是命?當媽的救兒子,天經地義。要是我兒子有危險,我豁出命來也要救。”她說得大義凜然,好像那還沒出生的孩子正和盼娣坐在天平的兩端,她口中的話能變成砝碼,不斷地把盼娣高高翹起,然後拋出去。
“隻要她活了,孩子還能有,還能有很多兒子啊。”招娣不解,難道盼娣活下去有什麼不生的餘地麼?
她知道持續的生育會帶給盼娣的損傷,但盼娣躲不掉,現在招娣也沒有彆的籌碼,隻能用這個說事兒。
“你娘一輩子可就一個兒子,下了五六七八個都是丫頭片子,這話你跟你那個死娘說啊?”李二媽頗為不屑地怪叫起來,顯然沒有把招娣,或者是自己的親家放在眼裡。
聽了她幾乎侮辱的話,招娣不可抑製地憤怒起來。她回頭去看自己遠處的父親,看看那個妻子被人羞辱成某種牲畜的男人到底有沒有點血性。
可惜的是,事實再一次讓她失望了。男人察覺到招娣的視線,隻是微微頓了頓,掐著根煙轉過身去了。
“焦老嬸!您說句話啊!”
被在場唯一一個可以指望的自家人這樣回避著,招娣頓時覺得孤立無援起來。她沒有辦法,身邊人的眼光像刀子一樣紮在她的身上,屋裡的盼娣再等下去恐怕也是一屍兩命。
絕望中她甚至抓住了焦老嬸的手,胡亂地祈求起來。
李二媽的嘲諷還沒出口,焦老嬸已經丟給了招娣一句話:“上次也是你救了她。”
她說的是母親死的那次,她讓盼娣帶著兩個妹妹躲出去。倘若父親回來看到負責照顧母親的盼娣還在,免不了一頓毒打。
“救救她,求求您,救救她,她這麼年輕怎麼可以死啊!”招娣的聲音帶了哭腔,她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身子往下墜著快要跪在地上。
這次還沒等到焦老嬸回話,李二媽先不願意起來。她拖著招娣的手蠻橫地將她拖著站到一邊,嘴上更不客氣地謾罵起來:“嫁過來就是我們家的人,輪到你這個傻子媳婦來指手畫腳?”連帶著又說了許多難聽的話,不堪入耳。
招娣卻充耳不聞,隻一雙眼睛緊緊盯著焦老嬸,麵上祈求的意味越來越濃厚。
“一輩子這麼長,你哪能次次救她。”
招娣如遭雷擊,眼前驀地一黑,幾乎要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