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屋上了床,思來想去還是把剪刀重新從桌上筆筒裡帶回了床上。她不敢睡,即使是自己的父親在門外都不能給她任何安全感。
她甚至,同樣提防起了自己的父親。
推杯換盞之間,三個人好像都喝大了。她幾乎是支著耳朵聽著門外的動靜。有推凳子的聲音響起,應該是有人站起來了。
聽不出是誰,周蕊在那一瞬間汗毛幾乎豎了起來。她重新用汗濕的手握緊剪刀,甚至有鐵鏽味兒傳出來。好在腳步聲並沒有靠近她的門口,她就在一次次的緊張和放鬆中逐漸脫力,慢慢睡著。
“小蕊啊,你冷不冷?”
二大爺的聲音打斷了周蕊的思緒。即使她不願意,也還是要完成給父親守靈的任務。她含著胸坐著,不著痕跡地往旁邊撤了一點,小聲回道:“不冷,大爺。”
“你爸沒了,你難不難受?”二大爺好像沒看出來周蕊的疏離,繼續追問道。
周蕊沒有當場回答。這次倒不是因為她不想說話,而是因為她自己並不知道這個答案。
父親無疑是對她有養育之恩的,最起碼他還是為這個家庭賺錢,給她吃穿,供她上學。
這樣想來,她像個不孝女,對周海洋沒有什麼深刻的感情。在得知他的死訊後,周蕊短暫地大腦空白了一下。但接下來她腦中充斥的不是悲傷,而是下意識地思考,家裡沒有生計來源了該怎麼辦。
她對自己的冷血感到深深地恐懼。她不敢想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試圖通過回憶來尋找自己和周海洋“父女情深”的瞬間,來喚醒自己悲痛。可她搜刮遍了,卻也隻記得自己十歲的時候他帶自己去的遊樂園,去年夏天誤當成水果買給周蕊的菜木瓜,以及前天的零花錢。周蕊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太“白眼狼”給忘記了,還是,
他們之間真的沒有什麼。
“我沒反應過來。太突然了。”周蕊垂下眼眸,語氣低落地有些刻意。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得體的回應了。
二大爺深深地看了看她,沒再多說什麼了。
周海洋的屍體在家停了三天就拉去殯儀館了。四月的早晨還有些涼風,周蕊坐在二大爺的車上,遠遠地跟著殯儀館的靈車,腦子有些恍惚。
知道這一刻,她才真切地意識到,周海洋死了。
痛感像從窗外鼓進來的冷風,她就在這股風裡落下淚來。
二大爺通過後視鏡看到了她,在十字路口等紅燈時扔給她了一包紙。
可是周蕊的悲傷來的突然,走的也快。她抽了張紙,卻不知道要拿來乾嘛。她的眼淚早就流完了。
這張原本為了給她擦眼淚的紙,直到周海洋被燒成灰裝進那個小盒子,也再沒用上。
周蕊知道自己需要表現出一副悲傷的樣子,但是她的演技不夠,隻能嘴角垮著,卻不能再擠出眼淚了。
好在她不是今天的主角。哭厥過去的奶奶和她不認識的“親人”靠得遠比她更近。
。
生活還是要繼續的。很多東西都沒有變,早飯的西紅柿雞蛋麵,去市裡的三路公交車,六樓的教室。
可她又敏銳地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大概是她的心境。
周海洋下葬的第二天,周蕊就回學校上課了。她的手臂上圍著黑色的布條,用彆針紮在校服外套上。路過的人大多對這根布條有些好奇,在周蕊的身後伸手指著。
她進到教室,一眼就看到了回家之前和陳峰吵架的那個過道。記憶很快就湧了上來,衛生巾,老師,未完成的告狀。
視線移到自己的桌子上,她瞳孔猛地一縮。
胡亂地堆著卷子的桌麵上,是幾道黑色油性筆劃得大大的叉。那些臟汙的痕跡在她的桌麵和椅子上,甚至還劃到了她留在學校的那件校服上。
教室裡空空蕩蕩。
讓她卻仿佛看到了那些在她的座位上使壞的人,笑著,鬨著,歡快著,作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