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事情等會說,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你奶奶昨天給我打電話,說你們家現在比較困難,想要給你申請一個貧困生的身份。我已經給你報上去了,學年會審核一下,沒問題的話可以給你減免一部分學費。”
班主任喝了口熱水,打斷了周蕊的話。
周蕊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不知道奶奶已經給班主任打了電話,也沒想到班主任會這樣大庭廣眾之下談論這件事。旁邊幾個彆班的老師和學生已經悄悄把目光投了過來。周蕊兩隻手捏著自己的褲線,不太自在地答道:“謝謝老師。”
班主任點了點頭,又繼續說:“你家的情況你自己知道,以後還是要把心思放在學習上,考個好學校才能報答家裡。”
周蕊這兩天已經無數次聽到這種論調了,剛在心裡暗自歎氣,就聽到了讓她精神一悚的話:
“陳峰怎麼沒弄彆人,單單和你鬨到一起去了?你也注意一點,彆老搭理他。”
他怎麼沒弄彆人,單單招惹你呢?
她被羞辱,是因為她長得高長得壯,礙了彆人的眼嗎?還是她節省自己吃飯的錢買零食,這也是個錯嗎?還是她身為女性,身體成熟的生理特征也應該被人拿出來探究嗎?
多麼強盜一樣的邏輯啊。
她不甘,她憤恨,可她卻覺得,好像老師坐在這一方工位上,麵上不顯,心裡也在偷偷笑她呢?
是不是也會偷偷笑她是個沒爹沒媽的孩子,連上學都要申請減學費,去食堂吃飯都要去愛心窗口啊?
難堪像一場大雨砸下來,把她的衣服都淋透了,貼在她壯碩贅餘的身體上,將她並不好看的曲線暴露地淋漓儘致。
那片烏雲唯獨停留在她的頭頂,如影隨形。
周蕊卻不敢問出心中所想。她仰仗著老師幫她申請貧困生助學項目,指望著老師幫她辦理愛心窗口的餐卡。
她可以受委屈,但卻不能再給這個家增加任何負擔了。
周海洋死的時候她沒有長大,父親在爐子裡化成灰的時候她沒有長大。可麵臨著生活讓她窒息的重壓,她終於長大了。
她點了點頭,朝班主任感激地笑笑,什麼也沒有再說,隻是轉身回了班級。
她看著清晨從窗外斜打進來的陽光,明明距離她進去辦公室的時候沒過多久,她卻覺得眼前的光亮很陌生了。
。
周蕊以為那次班主任若有若無的敲打過去後,這一切就結束了。可她並不知道,麵對這樣的學生和這樣的事,倘若不能一擊讓對方敗北,那就寧可不要反抗。
陳峰和他的小弟們,開始對周蕊更加變本加厲起來。
他們看到在愛心窗口打飯的周蕊,會帶著不懷好意的笑意行注目禮;他們會在運動會前“幫”周蕊報名鉛球和拔河這兩個項目,對著她因為用力而突出的下巴和肚子指指點點;他們會在體檢的時候,故意排在周蕊的身後,等著校醫身旁的機器念出她的身高和體重。
周蕊就在這日複一日的痛苦中,精神逐漸崩潰。
她已經不敢去講台前擦黑板了。原本她長得高,能輕易夠到彆人擦不到的地方,很樂於承擔這份工作。但現在她站在講台上,隻覺得下麵同學的眼神都集中在她並不纖細的腰和粗壯的腿上,一道道視線幾乎要把她紮出血洞來。
偶爾被不知情的老師要求上台幫忙,她也一定會把外套穿好再走上去,企圖讓衣服把自己完全籠罩住,給自己一點虛無的安全感。
她也很難再開口讓食堂阿姨給她添飯了。食堂裡一直有奇怪的慣例,同樣價錢的菜,給男生打飯的一勺子一般都會更滿,甚至還會再給他們添一勺底。
周蕊從前曾經對這個安排表示過不滿,對方以“男生飯量更大”為由搪塞回來。那時候周蕊可以坦然地說出“我飯量也大”這種話,可現在她隻覺得如鯁在喉,最後隻能忍氣吞聲把半滿的餐盤端走。
她不是沒想過要改變這一切。她決定節食減肥,但還沒見效果,她的例假就全亂了。
原本她的經期隻有四五天,可就在她節食減肥了半個月之後,她的經期突然延長到了半個月。
開始的時候她沒反應過來這有什麼問題,直到她用同一個理由在體育課請假兩次,被老師大聲駁回的時候,她才意識到這有問題。
忍住沉重的身體和酸痛的腰,她強行跑完了三圈操場後,兩眼一黑就蹲在地上,半節課過去才緩過來。從那開始剩下的幾天經期裡,她的下腹都墜墜地疼。
“奶,我太疼了。”周蕊躺在床上,嘴唇蒼白著開口,眼睛也無力地看著進屋的人。
“禮拜五了,最後一天,堅持堅持。”奶奶手上動作輕柔,但說出來的話卻讓周蕊心涼了半截。
學習太重要了,對於她這個空蕩的、沒有希望的家來說太重要了。重要到可以忽略她的身體,忽略她的心。
她沒有辦法,她不能辯駁。倘若她提出什麼異議,這就會從一個單純的身體問題,演變成學習態度、生活勁頭和家庭未來希望的問題。
這一個個字仿佛有千斤重,一樁一件全都壓在周蕊身上。她已經太痛了,承擔不起任何其他的苦楚了。
她實在太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