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臨安城的雨下的好大,他隔著那扇小小的窗,雨打進來,像霧水一樣迸濺而落。
他就是在這時,痛疾發作。
牢籠外燭火昏暗,他有半邊臉掩埋在黑暗中。
慕亦卿一介書生,滿臉沾染血跡,驚愕抬頭,無意對上岑嶼的目光。他苦苦央求道:“不急啊。岑……岑公子?”
岑嶼附身蹲下,拂去他麵上的血跡,卻糊去大半邊臉。
慕亦卿未察覺的淚淌在對方的手心裡。
他沒有同情,隻說:“你哭了。”
慕亦卿抬手想握住對方的臂縛,未可,岑嶼當即站起身,直視掀翻的燭火:“你該知道,我並非來救你。”
慕亦卿撐著地麵,眸映火舌舔抵著牆角。他來時正襟豎著的烏紗斜在左肩,半垂在肮臟的地麵上。
“自然……知道……”慕亦卿沒有展露多餘的疲態,隱在岑嶼投下的影子裡,顯得無比不甚。
受困於人,他被最親信的人背叛,誘拐於此,岑嶼不是來救他的,但這種時候,他隻能寄托於最不該信任的人。
岑嶼摩挲著指尖,上麵留有淚痕與血跡,低聲道:“起來吧,收拾乾淨點。”
慕亦卿踉蹌起身,跟著岑嶼隔著一小步的距離慢慢地走,他半磕著眼皮,兩眼一抹黑當即暈了過去。
岑嶼有預謀的扶住他,對身旁的小吏道:“快去請大夫來!”
為什麼呢?他總在害我,卻又假惺惺的對我好。
慕亦卿離開了囚禁他的牢籠,幾乎每天都是錦衣玉食,他安排的那些人對他無微不至,照顧著他的飲食起居。
而當岑嶼邁進門檻的時候,慕亦卿身體本能地瑟瑟發抖。
岑嶼是個暴徒啊,他哭著喊著求饒,衣下還是那麼痛。
慕亦卿在模糊之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腦海中不停的浮現過往雲煙,連自己都不知道掐著的脖子泛了淤青。
他咳嗽得厲害,回憶就此中斷,無比清晰的想道:不是酒,是楓葉……我中計了。
“哈哈哈哈——”
這時一道熟悉的女聲穿透黑暗,前櫃童子邪魅的笑聲持續好久,才道,“住客棧需一千貫,我這記性不太好……”
童子臉頰旁明豔的腮紅像是能滴出血來。
“望舒橋頭又來了一位客官,他欠了我的銀兩,到現在都沒還。”
“你們,也有的人沒付錢哦。”她和藹地笑著,卻比剛剛跟具有穿透力,直衝耳膜。
所謂鏡麵,如果那位詭異的童子出現,那麼兩邊都會有所相通。隻是看不見彼此,也聽不到對方說話。
無法忍受折磨的常奕捂著耳朵,竭斯底裡道:“彆笑了,我們去找還不成嗎?!”
京城玨聽到他說話的聲音,捂著耳朵,皺著眉頭語速飛快道:“沒用的,我們來時她就說過了。可橋邊那裡根本沒有人!”
她剛剛說完,鸚鵡的粗啞嗓遠遠的響了起來。
童子的笑聲就戛然而止,像是自顧自地呢喃:“沒有,怎麼會呢?不可能。就在橋邊你們……你們幫我去找,我要接客了。”
隨著童子摩挲的腳步聲,大廳亮白開來,掀翻的桌椅和茶杯也恢複原樣。
另一邊常奕等在突然恢複的廳堂難以適應。
橋邊?望舒石棧,望舒石……是望舒石!慕亦卿沒有吭聲,強撐著站起來。
他扶著牆,一邊捂著胸口踉踉蹌蹌地向外走。
“我跟你去。”岑嶼道,吐信子的蛇不知何時變作銀質,纏繞在他的臂縛上。
慕亦卿沒搭話皺著眉,避開岑嶼要扶他的手走到門前。
鸚鵡仍然在重複地說著那句:“客官歡迎,進來歇歇吧。”
***
橋上,玲瓏攬著滿載的桑葚,她輕輕哼著歌,手指在竹編織的繩子打著節拍。輕佻地揚著眉,踢著碎石子,一腳踩進一道人影裡。
緊接著她聞到一股魚腥味,抬眸時視線停留在跟前不遠的人上。
“你是……賀公子,原來是你。”玲瓏試探的問道。確認是否是記憶裡相識的人。
影子本體是位穿著粗麻衣的青年,他轉過身來,手裡拎著兩筐沉甸甸的簍子。
他抬起空閒的手撓了撓臉頰,粗眉下,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靦腆道:“玲瓏你在啊。沈老板回來沒,她要作謝禮的魚,我捕到了。懇求她把他們都放了罷。”
***
慕亦卿和岑嶼一道出了門。
這座客棧略微的高,走一段路,便是石拱橋,黑暗裡的花草泛這皎潔的月光。
他們在柵欄前看到許久未歸的玲瓏。
玲瓏綰著青絲,鬢發上點綴著粉白的花,顯然是栽了園裡的花彆上去的,肩上背著一個籮筐,手邊還有一個高大莽撞的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