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千裡冰封,瓊芳鋪漫天遍野,地麵四處銀裝素裹,雪中夾雜著細珠雨滴,一同飄落溶於大片寒白。
亙溪坡如其名,有亙古已久的曆史,山坡多,小溪也不少,此時二者皆被蓋上雪層,卻也能瞧見輪廓。
亙溪坡與東邊的瀘薡鎮距離一片密林,此林種植林林總總顆“青人鬆”,地勢平坦,綠草如茵,古木參天,常有麋鹿出沒,名喚麋鬆林。與南邊的仙山藜渂山相隔一條長河,位璽朝境內至長至深之河,名喚澔河。
地麵之上厚實的雪層印下一路交差不齊,形狀各異的怪形,好似沉重而行的腳印,又如匍匐前進的人形。
椘梨背著一個藥箱子在麋鬆林艱難行走,藥箱並不是很大,可背在身上、係著箱子的帶子卻快斷了。猛地被厚雪下的枝乾拌住了腳,“哎呀”一聲,身子攜藥箱狠狠往雪裡栽下一跟頭,周遭的雪層也順勢而倒,她整個身子被埋沒在雪地裡。
椘梨卸力趴在雪地之中,頗有一副視死如歸的灑脫模樣,冷靜不久,才慢悠悠直起身子。
臉頰觸碰到那瑩白冰雪泛起紅暈,椘梨本就生得楚楚可憐,身子顯憔瘦,弱不禁風,此刻更是嬌俏可人,無比柔弱。她腳步未動,手腳僵直,一臉懵然地站在原處。
看模樣應是摔懵了。
一片白茫茫中,僅有此處的積雪雜亂無章,忽的,她往適才摔下的雪地周遭掃視,拾起藥箱,那灰色背帶斷成了兩節。
椘梨步履蹣跚,拖著藥箱,踉蹌著腳步,蝸行牛步,慢吞吞在麋鬆林穿行。
她氣喘籲籲還不停喊叫抱怨:“哎呀哎呀,實在是累得嘞。”
“哎呀——媽呀!”
瀘薡鎮與亙溪坡離得近,走出麋鬆林後再向前走一段路,便能入鎮。
椘梨小嘴叭叭叭抱怨了一路,瞧到不遠處的瀘薡鎮鎮牌,心裡念叨著總算是要到了,把籠著背帶的手指悉數收緊,提起腳步朝著前頭走。
不巧,椘梨腳下又被一硬物拌住。
這次她總算沒有摔進雪地裡。
她下意識迅速用手撐著那硬物,借力一撐,上身用力,也就站直了。椘梨兩手拍掉手衣上的雪,裹緊身上禦寒的衣物,打算繼續趕路。
驀地,椘梨發現了在雪地裡露出了金線玄衣的下擺和兩條腿,是在她被拌住偏下的位置,她回憶了一下方才把手撐過的硬物,更像是人體骨頭,顯而易見,是上身被雪覆蓋較厚,以至於沒有被看見。
椘梨果斷拋下斷帶,往那上身處鏟雪挖人。不需片刻,一張俊俏人臉便映入她的眼簾。
她卻微微皺眉,形如弦月,眉梢尖利,埋頭靠近仔細一看,隻覺此人眉眼熟悉。
她見過此人。
是在瀘薡鎮過祈樂節的那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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璽安二十八年,自六年前璽朝與汗京一戰,時耗三年,烽火連年,璽朝社會兵荒馬亂。近三年經璽朝皇帝行“安民複業”“恢複民生安定”“獎勵軍功”……一係列措施,本就國富民強的璽朝很快漸漸恢複欣欣向榮的風氣,人民安居樂業。
春節到來之前的璽朝,會有祈樂節,是兩年前皇帝親封的節日,本意是為今年結上圓滿,為明年祈禱喜樂。
每年這天,人們總會早早提著一籃筐高香,往遠近的寺廟去燒香拜佛,祈求神明佛祖保佑。
祈樂節除去祈,還有樂。
璽朝晚夜,各個市區、鎮縣、村莊的集會上舉行燈花會,燈火通明。一些區域小的地方沒有市集,比如亙溪坡,便隻能到附近的市集參加燈花會。
祈樂節當天的瀘薡鎮月明星稀,各家各戶窗前張燈結彩,懸掛喜色燈籠。燈盞點綴門簾、集市、大小巷,周邊擺起花燈生意,開舉燈謎活動。平時用作說書的講壇此刻站著一位婦人,講述著她今年遇到過的喜事兒,底下的人時不時便拍手叫好,婦人道完一位阿公接著上,大家其樂融融。大街小巷人如洪潮。
椘梨被安緣和郝平倆小連理甩在人山人海的瀘薡鎮市集裡,心裡一怨,卻隻能自己一人在周邊閒逛。
“這一年,這一天;掛燈籠,放燈花;燒個高香許大願。下一年,每一天;食足飯,穿新衣;許的願望都實現……”
一群活潑可愛的幼兒圍在一起小手牽著小手,活蹦亂跳唱起祈樂節的童謠。
椘梨注視著他們天真爛漫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微微翹起,她的眉眼很漂亮,眼尾上挑而眼頭鉤圓,含笑時似盈盈秋水,明亮清透,媚意蕩漾。
嘴裡小聲感慨:“現在的幼兒,多幸福。”
她羨慕這些出生在平安時代的兒童,生活無憂無慮,雖然她不曾記憶起少時之事,可在她腦海中有記憶的這六年裡,前四年她過得並不幸福。
她羨慕卻也慶幸。
那群幼兒發現了對他們展開笑顏的椘梨,停下吵鬨,對著她揮揮手打招呼,露出真誠淳樸的笑容,是他們這個年紀獨有的,燦爛又熱烈。
一位小童搖搖晃晃邁著小步來到椘梨跟前。
椘梨低下頭看著這個可愛的小團子,她長得不高,與同齡的女子相較,她會比她們要矮上一點,但看這個小團子還是有點費脖子,乾脆蹲下與小孩平視。
小童也不高,身高莫約三尺,臉蛋紅潤潤,胖乎乎,紮著一股短小辮,白淨柔嫩,是個小男童。
小男童見椘梨蹲下,甜甜露出微笑,眼睛亮晶晶,如湖水般清冽。
他奶聲奶氣開口:“漂亮姐姐,我與阿娘在市集裡走失了,姐姐可以幫我找到阿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