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的老家在湖廣一帶,位於淮河周邊。
四年前,陳老爺在外頭做官,陳老太太則隨幼子居住在老家。
那時正值春汛,連日暴雨,淮河水位不斷上漲,本以為居住在縣城定是無憂,卻沒想到如此厲害,直接淹沒了整座縣城。
陳老太太的幼子外出,通知鄉下的族人避難,卻再也沒有回來。
洪水席卷而來,水淹沒了宅子,仆人們四散逃命,陳老太太滑了一跤,差點淹死在水裡。是程丹若跑回來扶起她,讓她坐在門板上,兩人在水中漂了兩天一夜,才被陳家的族人救下。
因此,陳老太太才攜了程丹若,隨陳老爺來江南居住。
“是兒子不孝。”提及此事,陳老爺心中大慟,連連道,“叫母親受了大罪。”
“水患乃天災,與汝何乾?”陳老太太吐字渾濁,口氣卻堅定,“隻是,丹娘既救我一場,我總要安排她的終身。”
黃夫人暗暗惱恨,早知道有這一出,就不該這麼快鬆口叫柔娘定親。
陳老太太盯上了孝哥兒,饒是她也覺棘手。
做正妻,那是萬萬不行的。程丹若是絕戶女,喪父又喪母,不是她說,陸家都不想娶,陳家更看不上了。
妾也不妥,把親戚家的女兒弄做自家妾室,知道的說他們憐憫孤女,給她個容身之處,不知道的還不定怎麼編排呢。
再說,尚未娶妻就納妾,孝哥兒不可能說上一門好親。
這些道理,陳老太太不會不懂。
黃夫人一時弄不清路數,不敢貿然開口。
而孝字最大,做母親的這麼說,陳老爺也不能馬上駁了,含含糊糊地說:“還是再看看,我總不會虧待了丹娘。”
陳老太太城府極深,見狀也不狠逼:“你說過的話,要算數。”
陳老爺大汗:“母親放心。”
她這才疲倦地閉上眼睛,示意他們回去。
黃夫人和陳老爺心事重重地告退。
兩人回到正院,隻留心腹陪侍,低聲商量。
黃夫人欲言又止:“老爺……”
“唉,母親也是關心則亂。”陳老爺定下調子,“孝哥是長子,又已有秀才的功名,我定要為他說個得力的嶽家才好。”
黃夫人的心落回肚子裡,苦笑:“做妾也不成,畢竟是親戚。”
這一點,陳老爺倒是無所謂,稍加思索就有法子:“這就要看母親的意思了,倘若真舍不得,留下也無妨。程家說是死絕了,仔細尋一尋,總能找到,不過費些功夫。”
他真情實意地感慨:“母親先是遭難,又是生病,這點心願總要為她達成,否則也太過不孝。”
黃夫人不讚同,顧忌道:“如此,怕家宅不寧啊。”
“這有何難?孝哥兒將來有了前程,自可攜妻上任。”陳老爺道,“丹娘留下侍奉你我,豈不兩全。你也知道,沒有娘家的女人,無人撐腰,外聘指不定還吃苦頭呢。”
這是正理,程丹若留在陳家,親戚情分在,不至於磋磨她,外頭卻是難說。
黃夫人被說服了:“過兩年再說吧。”
兩人達成一致,各自放下。
而這件事,當事人之一的陳知孝不知道,在家待了三日便回蘇州去了。程丹若卻是在他離開的次日,便聽到了風聲。
通風報信的是潘姨娘。
那日,她的丫鬟悄悄來萱草堂,說潘姨娘不舒服,問程丹若能不能去看看。
程丹若答應了。
侍候完陳老太太的午飯,等她入睡,她便繞過後院的小花園,走夾道去往錦霞院的後院。
這裡住著的就是潘姨娘。
“表姑娘安。”潘姨娘身邊的丫鬟打起簾子,招呼她,“姨娘請您喝碗茶。”
姨娘半仆半主,程丹若卻是親戚,正經的主子。故而看病不能說看病,得找個合適的借口。
程丹若停下腳步,故作遲疑,才道:“姨娘有請,卻之不恭了。”
“表姑娘請進。”
程丹若走進房間,一下便聞到濃濃的檀香。果不其然,在右邊的耳房裡,供奉著一尊觀音像。
潘姨娘正坐在窗邊納鞋底。
“圓圓,上茶。”
圓臉的丫鬟應了聲,趕忙去燒水泡茶。
“表姑娘坐,很久沒見你了。”潘姨娘三十多歲,鬢邊白發星星,家常的褐色夾襖,石青裙,頭上隻戴一支銀簪,樸素至極。
看這打扮就能知道,她在陳家等同於隱形人,已經無寵十幾年了。
她也是陳芳娘的生母,在黃夫人生下嫡長子前便生下了孩子。
不過,千萬不要誤會,有人聽到她在主母之前生了孩子,便先入為主,以為她是個典型的厲害姨娘,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在入陳家前,潘姨娘就被父親嫁給了一個木匠,家中窮困,日子十分貧苦。唯一算得上幸運的是,她入門三個月就懷孕,生下一個大胖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