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如此,倒也算得上平淡的人生,可是,人生並沒有這麼順利。
當時,陳老爺在當地出任知縣,雖是初次為官,卻有嶽家相助,做得還不錯,最煩惱的並非仕途,而是後院。
他和黃夫人成親三載,膝下猶且空虛。
黃夫人已經給過他兩個丫頭,皆顆粒無收。
夫妻倆都慌了,妻子不能生育,還能納妾,妻妾都沒懷過,問題就大了。黃夫人十分清醒,知道萬一陳家絕戶,日子可比養庶子糟百倍。
到任地安頓下來,她第一件事就是找牙婆買人。
但牙婆收來的都是小丫頭,最大的也不過十五六歲,收房可以,生養卻難。她想做成這一單生意,順帶討好知縣夫人,便說,當地的富家太太遇到這種難題,買人的不多,都是租的肚皮。
專找二十來歲的年輕女性,生養過的,尤其是養過兒子的,借她們的肚皮一用,養個孩子。等租借的時間到了,女人交還給丈夫帶走,孩子留下,毫無後患。
此所謂典妻。
黃夫人死馬當活馬醫,同意了。
潘姨娘就是這麼被丈夫租給了陳老爺,約定三年,一共八兩銀子,包食宿。她的丈夫拿走了錢,她被留下來生孩子。
說來也神奇,半年後,潘姨娘就懷上了身孕,就是後來的陳芳娘。
按照契約,孩子滿月後,她就結束了任務,她丈夫就能直接把人接走,雙方算是兩清。
然而,潘姨娘的丈夫在孩子八個多月時,與人鬥毆,被打死了。
她婆婆上門,和黃夫人商量,說這個媳婦我們不要了,十五兩銀子買斷。若不成,孩子生下來人就要帶走,她要把兒媳嫁給一個地痞,聘禮十二兩銀。
黃夫人想,潘娘子能生一個,就能生兩個,於是直接把人買下,留在家裡。
許是一時善念,雖然潘姨娘隻生了一個女兒,可沒多久,黃夫人就懷上了。
陳老爺不喜歡胸無點墨的粗俗女子,見妻子懷孕,有心抹去這茬,但黃夫人以給孩子積福為由,勸他留下潘姨娘,隻不給名分。
直到陳芳娘結親,黃夫人給長女臉麵,才將潘姨娘提作姨娘。
丫鬟端上茶,程丹若啜一口,主動問:“姨娘最近膝蓋還疼嗎?”
潘姨娘道:“我聽了姑娘的話,將藥材煎煮後熏蒸,最近好多了。”
她生於鄉野,這一兩句的應酬本事,還是來了陳家學的,馬上切入正題:“表姑娘可聽說了?”
沒頭沒尾的,能聽說什麼?程丹若搖搖頭。
潘姨娘壓低聲音,道:“老太太想讓你給二少爺做妾。”
程丹若一怔,旋即臉色大變。
真的假的?
做妾?做你姥姥的妾啊!
“夫人和老爺沒說答應,也沒說拒絕。”潘姨娘撥動佛珠,微笑道,“我看這事多半能成。”
程丹若動動嘴角,竭力鎮定:“姨娘可莫要拿我玩笑。”
“自然是真的。”潘姨娘笑道,“我提前恭喜姑娘了。”
程丹若的臉徹底僵硬。
潘姨娘不是個聰明的人,聰明人這時不會隨便亂說,但她也不蠢,此舉是想賣她個人情,將來她“嫁”給陳知孝,指不定能幫上外嫁的陳芳娘。
尤其在她看來,做妾並不是一件壞事。
她做正頭娘子時,吃不飽穿不暖,還要被丈夫毆打乃至轉賣,受儘苦楚,反倒是做妾衣食無憂,縱然無寵,陳老爺也不會打她。
比起過往,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她意識不到妻妾之彆,真心實意地恭喜程丹若,認為她今後有了依靠,必是會高興的。
“姨娘,此事……”程丹若強自鎮定,道,“先不要對人提了。”
潘姨娘又精明起來,壓低聲音:“這是自然,八字還沒一撇,等到老爺夫人開了口,我再給姑娘添妝。”
程丹若笑笑,拿出銀針:“我再為姨娘紮兩針吧。”
潘姨娘高興極了,當她承了自己人情,隻是推卻:“我不過說兩句話,哪裡值當姑娘如此。”
“不要緊。”程丹若確實感謝她,若不是她賣好,她被賣了都不知道,“勞煩您坐榻上,把膝蓋露出來。”
潘姨娘這才不好意思地掀起裙子,露出秋香色的膝褲和變形的膝蓋。
程丹若拈起金針,為她針灸。
時不時問:“感覺如何?”
“漲漲的,好多了。”潘姨娘麵色舒緩,人都沒之前看起來老了。
程丹若暗暗點頭。
她以前學的不是中醫,穿越後,雖然努力看書上課,可接觸的病人太少,實踐不足,必須抓住每個機會,將理論融會貫通。
片刻後,她拔掉針,向潘姨娘告辭。
出門,眉頭驟然緊鎖,思量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