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是來查診的,沒想到撞見了古人的幾何算數。
剛巧晏鴻之更衣,夢覺大師念經,她就踱步過去瞧了一眼,頓時看住了。
沒想到古人算幾何題這麼好玩,把不規則的幾何擴充六倍再計算。但等到她自己心裡用方程算了一遍,發現最後得出的公式確實如此。
厲害了。
“程大夫也學過算術?”謝玄英顧不得男女之防,訝然出聲。
自心學盛起,女子讀書不再是稀罕事,高門大戶的人家都會叫女兒習女四書。再開明些的人家,也教兩句詩書,以彰才學,今後若能與夫君琴瑟和諧,不失為佳話。
然則,以程丹若的出身,略識些字便是十分難得。即便商戶之家,也是學習方田粟米的算法,少有牽扯到水利的。
不獨是他,連晏鴻之都不禁露出好奇之色。
程丹若一時踟躕。
她沒在古代學過數學,對於當下的數學水平拿捏不準,不知道他們是因為女人懂數學詫異,還是水平太高而驚訝,謹慎道:“略會一些。”
謝玄英抿唇,彆開目光。
“那才好不過。”夢覺大師不動聲色,將修堤之事說了,“姑娘可願助敝寺一臂之力?”
且不說長江水患,遭難的是所有人,她亦在其中。即便遠在天邊,能為此儘一份心力,也不該推辭。
程丹若點頭:“若大師不嫌棄,我願一試。”
桌上僅有一個算籌,謝玄英遲疑片時,借著整理硯台,假裝不經意地推過去。
但程丹若並不會用這個。
她翻閱《河防通議》,發現古人在水利上已經積累了許多經驗,修河堤要用什麼木頭,用幾條,紮縫草幾束,線道板幾片,竹索幾條,全都寫得明明白白。
古人真了不起。
她驚歎著,原以為遺忘的公式和方程逐漸浮上腦海。
毛筆寫數字並不順手,墨跡團團暈染。
夢覺大師道:“施主用的是身毒的寫法。”
程丹若一怔,旋即想起阿拉伯數字源於印度,夢覺大師鑽研佛經,認識這個並不稀奇,便笑道:“是,我學的不是常見的算術。”
“似是源自西洋。”晏鴻之道,“近年來,常有西洋之作傳於國內,據說頗有可取之處,隻是文字不通,讀來辛苦。”
程丹若神色微動。
看得出來,這位老先生地位非同一般,既與主持相交,又有顧家表親做弟子,恐怕頗有來曆。這樣的人說一句話,抵得過普通人說一百句。
“老先生真厲害。”她克製心緒,儘量自然交談,“我學的確是西洋算法,若您想知道,等您好了,我可以同您說一說,隻要您彆嫌我愚笨。”
記得沒錯的話,宋元是古代數學的巔峰,但到了元代以後,便慢慢落後了。更不要說,這位美人公子看起來像是很懂水利,假如能解決水患,不知道能救下多少人。
機會難得,冒風險也值。
而晏鴻之是隨性之人,雖然虛弱得連走路都要人扶,但興頭上來,直接應下:“那再好不過,不知程姑娘能留幾日?”
程丹若一頓,倏然心澀。
“我儘力而為。”她避開了這個問題,正色道,“請您放心。”
她這麼認真,晏鴻之反而有點慚愧。
他隻不過出於好奇,隨口一說,人家卻這般當回事地應下了,又想她白日要義診,難免辛苦,有意委婉解釋,卻不料傷口好一陣刺痛。
怕痛的他頓時把話拋到九霄雲外,嘶嘶吸氣。
“程大夫,算學且放一放。”晏鴻之靠到榻上,苦笑,“我這傷,什麼時候才能好轉?”
程丹若的回答也非常有醫生風範:“好好吃藥,多多休養,便好得快。”
晏鴻之啞口無言。
然而,程丹若說是這麼說,還是儘職儘責地檢查傷口,給他把脈,末了道:“老先生寬心,傷口恢複得不錯,應當不是什麼劇毒蛇,再休息兩天就好。”
晏鴻之搖搖頭,喪氣地靠在軟枕上。
程丹若心中掛念著算數,但不想表露得太明顯,便道:“既然您遵守諾言,每天按時吃藥,我現在就把‘讀眼術’交給您。”
這下,屋裡的其他人也來了興趣。
“戲法說穿了,其實很簡單。”程丹若拿起之前的兩本經書,解開奧秘,“我第一次拿到這本書的時候,就翻了一翻,記住了三十六頁的第一行第一個字。”
晏鴻之質疑:“可是,頁數是我所控製,姑娘如何知曉是哪一頁?”
程丹若笑道:“不管你叫停時,我翻到的是哪一頁,我都說是三十六頁。”
“當真?”謝玄英不由問,“可當時你明明給我看了……”
程丹若問他:“你看清了嗎?”
他頓住。
“人的眼睛要看清這麼小的東西,需要一點時間。”她解釋,“隻要速度快,理直氣壯,誰會不信我的話?”
“原來如此。”晏鴻之恍然大悟,又笑,“姑娘的膽子可夠大的。”
程丹若卻道:“非也,戲法的關鍵在於聲東擊西,看客以為是在讀眼的時候做了手段,實則相反,一切安排都在不經意間做下。”
眾人皆點頭道是,不免又誇了她幾句巧思。
見時候還早,尚未到晚飯時間,程丹若也不急著走。
按照明朝的時間線,利瑪竇要16世紀末才能來,離徐光啟翻譯《幾何原本》還要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