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在過去,程丹若已經早早歸去,不讓陳老太太心裡疙瘩。可她既然有了要陳知孝兼祧的想法,刷好感度就不再是第一位的。
白芷仍想再勸,可程丹若已經不想聽了。
她收拾藥箱,如常下山義診。
今天來求診的人比往常多了一些,許多人是聽說了她的事,專門從較遠的地方趕來,路上就走了一天。
程丹若不得不再次感慨,古代窮人看病何其難也。
這次的病人卻是比較棘手,腹部積攢了大量內液,五十多歲的老人,肚子高高漲起,四肢卻枯瘦無比,十分可怕。
程丹若見他脈細、舌紅、苔少,且伴隨高熱和腹瀉,便問他家住哪裡。
他的兒子說家住河邊,全家人都以捕魚為生。
“是血吸蟲。”她已經猜到了原因,這是古代社會的一大疾病,因為常年在河邊生活,或是飲用了不乾淨的水,就有可能被釘螺感染。
一直到解放後,血吸蟲病才逐漸被治好,退出日常生活的舞台。
“蟲?”一家人麵麵相覷,緊張地問,“大夫,能治嗎?”
“能。”程丹若一邊寫藥方,一邊解釋,“半邊蓮四兩,煎服,可利尿,減少腹水。具體如何服用,我都寫清楚了,到藥鋪給他們看這張紙就行。”
他們聽不懂,但千恩萬謝,全家跪下來給她磕頭。
程丹若叫僧人扶他們起來,關照:“以後不要隨意下水,水中有蟲,會鑽進你的皮膚,知道嗎?”
“哎哎。”他們連連應下。
可程丹若知道,答應歸答應,全家都靠水生活,怎麼可能離水遠一點?不過白說兩句,求個心安罷了。
晚些,又來病人。
一個女人流產多次,問該怎麼懷上孩子。
程丹若對這著實無能為力,隻能建議她懷孕後,儘量躺在床上不要輕動,好好養胎。
可她說,丈夫遊手好閒,從來不下地種田,全家就靠她做活。她休息了,沒有人洗衣、做飯、插秧、收割,丈夫要打她。
話說到這份上,大夫又能做什麼呢?
古代虐妻的丈夫太多了,打死了,沒有娘家人,死了也白死。就算有,且娘家爭氣告官,最後結果也難料。
根據律法,丈夫殺死有罪的妻妾,如辱罵長輩、通奸,隻需杖一百。而妻妾因為丈夫毆打謾罵而自殺,丈夫不受懲處。
病人遺憾離去。
程丹若物傷其類,情緒一落千丈。
勉強熬到日落,打發白芷回去休息,想找個地方清淨會兒,消化一下吸收到的負能量。
大雄寶殿門口,小和尚在掃地,見到她笑:“程施主,你來得正巧,裡頭沒人,快進去拜拜菩薩,求個好簽。”
這話戳中了她的內心,程丹若想,我就算不信神佛,求一求也是好的。
她進殿,誠心叩首。
希望佛祖保佑,放她一馬,不要叫她淪落到以色侍人,或是生孩子生到子宮掉出來,抑或是攤上中山狼,被活活打死。
不求姻緣,不求富貴,不求做人上人。
我隻想做個人。
小和尚昨兒得了她一個雞子,投桃報李,主動遞過簽筒,老氣橫秋地說:“程施主求個簽吧,求佛祖給你一個如意郎君,今後兒孫滿堂。”
程丹若失笑:“我不求婚姻。”
小和尚訝然:“為何?”他困惑,“這裡的簽文最是靈驗,去年有位施主求得上上簽,今年便嫁了如意郎君,特來此地還願呢。”
“靈不靈驗,都與我無關。”程丹若仰頭,望向佛祖,“我對婚姻沒有期待。”
小和尚更茫然了,呐呐問:“施主……不嫁人了嗎?”
程丹若當然不想嫁人,可即便對著小孩,也不能這麼說。
她換成一個容易被接受的說法,道:“如我這般的家世,恐難有好歸宿。我隻希望自己的運氣不會太糟糕,不用做妾,不受淩辱,不被毆罵。”
小和尚驚呆了。
他見過很多來求姻緣的女子,有富貴的,也有貧困的,可每個年輕女子都渴望能嫁一個如意郎君,有幸福美滿的婚事。
隻有程丹若,說出了這麼令人絕望的話。
“施主……”
“不是很貪心的願望吧。”程丹若閉上眼,道,“希望能夠靈驗。”
夕陽將她的影子拉長。
窗外,謝玄英握緊手上的紙,於廊柱後久久佇立。
他本想半路攔住程姑娘,將昨日的筆墨歸還,卻未料到聽見了這樣一番話。
比起懵懂的小和尚,他受到的衝擊更大。
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男不鐘情。他所看所見,但凡是未婚的男子女子,誰人不渴望與心愛之人結為鴛盟?
程姑娘……縱然沒有心上人,也該盼望著嫁於良人吧。
怎會一絲期冀也無。
即便是他,也懷有不可明說的向往,渴盼今後琴瑟和鳴,舉案齊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