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九年,冬。
橋郡七中初中部流傳著一則消息,最近有個凶神惡煞的混混徘徊在後門小巷,見著放學後落單的學生,不把褲兜裡那點零錢吐乾淨沒法走人。
據說有個學生硬氣,揣著兜裡的錢死活不肯給,把人惹惱了,用煙頭在他手背上燙了個疤。
於是放學鮮少有人再走那條逼仄的小巷,矮小的路燈散著昏黃的光,一眼望去巷裡最打眼的是滿牆的牛皮癬小廣告,以及電瓶車淌過水窪留下的蜿蜒水漬。
“有人來了,把腦袋收回來!”
叢藤提著麵前人的後衣領子往旁邊一拽,弓著身,貼近鏽跡斑斑的鐵門,越過縫隙往外張望。
羊仔被這麼一拉扯,小聲應了聲“哦”,順便縮回扒著門的手,手背上兩個紅褐色的圓形傷疤還清楚可見。
“這破地方我是待夠了,等抓到那混蛋看我不揍死他。”陳聞又在後邊放狠話,語氣惡狠狠的,偏還要壓低聲音說話。
叢藤回頭,借著擠進樓道的微弱燈光一瞧,險些樂出聲。
他們躲在巷子裡一處樓道的半扇門後,陳聞將近一米八的個子,隻能矮著身子縮在兩輛自行車旁,前麵還站著兩個人,視線被擋得嚴嚴實實,等得屬實是心煩意亂。
叢藤正準備打趣他兩句,就聽見外邊傳來模糊不清的對話聲,立馬轉過頭。
縫隙視角有限,她隻好湊到羊仔耳邊,“快看看是不是搶你錢那個。”
聞言羊仔做賊似的一點點探出頭往外看,不過兩三秒,便“嗖”地縮回,對著叢藤點頭如搗蒜。
叢藤長舒口氣,頗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鬆快。
她拍拍眼前圓潤的腦袋,壓著嗓子發出氣音,“我先出去,羊仔你報警,陳聞一會出來,明白?”
陳聞和羊仔對視一眼,默契地點頭。
不是兩人不願當這個出頭鳥,而是羊仔細胳膊細腿實在是半點殺傷力沒有。
陳聞倒是一身腱子肉,可萬一一出去打草驚蛇,讓人從另一頭跑了,這三天他們豈不是白受罪。
叢藤掂了掂一直擱在腳背上的書包,單肩一挎,繞過羊仔,低著頭往外走去。
邁出樓道時,迅速瞄了眼前方的情況。
一個穿著銀色短款棉服的混混正對著叢藤,堵住眼前穿黑衣黑褲的男生,手上夾著香煙在空中劃拉幾下,那點猩紅似是無聲的威脅。
而背對著叢藤的男生身形清瘦,但挺拔頎長,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叢藤故意拖遝步子,鞋底帶起碎石劃過地麵,腳步聲在逼仄的小巷響起,打破兩人僵持的局麵。
在混混抬眼看過來時,又瞬間將頭埋低,靠近過程中挪到另一側牆壁緊貼著,一隻手緊緊拽著衣角,斂下一雙上挑的丹鳳眼,眼睫簌簌顫抖,作瑟瑟發抖的可憐模樣。
那混混似是完全不把叢藤放在眼裡,囂張至極地繼續開口:“口袋裡的東西掏出來給我看看,快點。”
瞧瞧,明晃晃的勒索,簡直毫無羞恥心。
幾步路的距離,叢藤發覺混混沒有換個目標的打算,複又抬頭。
在走到他身後時,轉頭剛好與男生毫無波瀾的視線對上。
叢藤有些訝異地挑了挑眉,隨即一把拽過單肩挎著的書包,順勢砸向眼前人的後頸,吃痛的悶哼響起,叢藤趁機一腳快準狠地踹在膕窩,他膝蓋一軟便往前撲去。
此時一道急促的腳步聲破空而來,隨之而來的還有陳聞罵罵咧咧的聲音,“等你這孫子好幾天了!”
叢藤在此間隙一手死死摁著混混的後腦勺,膝蓋毫不收力地頂上他後背,迫使他往下跪,聽到他氣急敗壞地大喊:“你罵誰呢!”
“罵的就是你!”衝過來的陳聞一腳踹在他肩頭,留下一個清晰明了的腳印。
而後接過叢藤的動作將人壓製住,兩人的體格不相上下,然而陳聞把人摁得死死的,想動彈也不得,隻能嘴裡罵罵咧咧,逞些口舌之快。
叢藤看陳聞來了也就鬆了手,饒有興致地聽他汙言穢語。
等了一會再抬眼一看,羊仔正捏著手機過來,於是問:“報警沒?”
羊仔點點頭,彎腰細細打量眼前人一番,然後將叢藤剛剛甩飛到一旁的書包拎起來背在身前。
又拽了拽叢藤寬大厚實的棉襖袖子,告狀般開口道:“阿藤,就是他搶了我的錢。”
那混混一聽到報警兩個字,瞬間急了,掙紮著想起身,“我沒搶錢!”
“你沒搶難道是我搶的?”陳聞氣不過,束著他手往後一絞,一屁股往地上那人大腿上一坐,不讓掙紮也不讓動。
“你老老實實等著警察來吧。”
“彆叫警察,我錯了,真錯了,以後不敢了,把我當個屁放了成不成?”
陳聞往人後腦勺一拍,“閉嘴!”
叢藤像是才想起旁邊還站了個人,歪著頭看向那看戲的男生,“他剛剛是不是在搶你錢?”
男生立於低矮路燈下,微垂著頭,微挑的眼梢隱入更深的陰影中,辨不清其中分毫意色,視線緩緩落在叢藤臉上,空了兩秒後“嗯”了聲。
“那你先彆走,一會警察來了你得給我們作證,我們這可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叢藤衝他眨眨眼。
又扭過頭問羊仔,“他搶了你多少錢來著?”
羊仔答:“四十三塊五。”
叢藤冷冷“哼”了一聲,“挺不要臉,五毛都不放過。”
陳聞聽完捏著拳頭還要往人後腦勺上招呼,叢藤連忙叫停,“停停停,彆打了,一會警察來了。”
陳聞這才堪堪收住手,“便宜他了,看羊仔這手,以後要留兩道疤。”
叢藤也看著羊仔手上那讓煙燙出來的傷,恨鐵不成鋼地在羊仔腦門上一敲,“說你膽子小吧,你有錢死活不拿出來,說你膽子大吧,被人燙了也不還手。”
陳聞沒好氣地說:“打不過又舍不得錢唄。”
羊仔被揶揄了也不惱,隻把手背到身後,訕訕地笑。
那天羊仔背不出課文被留堂,叢藤他們懶得等他,讓他一個人落了單,正好他手裡還有交完資料費剩下的錢,被搜刮了個乾淨。
等他回來,第一時間就眼淚汪汪去敲叢藤家門,什麼話也沒說,隻把手背往前一伸,叢藤瞬間就炸了毛。
聽他講清楚事情原委,錢倒是其次,但人被欺負了就不行,叢藤立馬跑去找陳聞,商量怎麼把這筆賬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