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有了他們天天蹲在後街巷子裡守株待兔。
叢藤、羊仔、陳聞還有李初喬四人打小就住在榆北巷。
羊仔本名叫楊載,小時候就是他們幾個人裡最好欺負的,從前小賣鋪家的小子蔣虎最愛捉弄人,羊仔沒少被他折騰,最後還是叢藤帶著陳聞把人揍得了一頓。
雖說叢藤舅舅和陳聞爸媽壓著他們上門又是賠禮又是道歉,但好歹讓人老實了,見著他們就繞道跑,比兔子跑得還快。
他們也再沒去那家小賣鋪買過吃的,雖說人家可能壓根不稀罕這塊八毛的生意,但表明的就是這麼個態度。
“我跟藤姐比你爹媽還操心你。”陳聞鼻尖凍得通紅,空出一隻手揉了揉鼻尖。
叢藤“撲哧”一笑,也不說話,就戲謔地瞧著羊仔。
羊仔這人死心眼又聽勸,立馬字正腔圓道:“爸!媽!”
剛還樂著的兩人頓時臉一沉,異口同聲,“滾!”
被陳聞壓著的人也不叫喚了,聽天由命的作死魚狀。
從巷頭刮到巷尾的凜冽寒風鑽進衣領刺進骨頭縫裡,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激得人猛一哆嗦。
羊仔在口袋裡掏了掏,是陳聞一開始塞他這的諾基亞,來電顯示是李初喬,於是把手機遞給叢藤。
剛一接通那頭就急匆匆地問:“你們找到那人沒?有沒有受傷?”
他們這幾天的蹲守計劃李初喬是知道的,叢藤也沒瞞著,“找著了,沒受傷。我們在這等警察來呢,你跟我舅舅說吧,一會估計得來警局領人,你可要解釋清楚,這回不是我們找事,是事找我們。”
“知道,我跟連堂叔好好說,他肯定不會怪你們的。”李初喬應著,說話聲音如清風拂麵般溫溫柔柔的,安撫的話說出來格外順耳。
叢藤沒順著往下說,她知道方連堂的臭脾氣,反正一頓數落肯定是逃不了。
掛了電話,幾人沒等多久,警察就來了,領他們去警局的路上,三人都縮著脖子裝鵪鶉。
到底還是小孩,見了警察總歸是有些發怵,全然不見剛才的硬氣。
等進了警局,警察帶著他們幾個去做筆錄,全程也是安靜得不像話。
方連堂和李初喬趕到警局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
方連堂看見叢藤,似笑非笑的睨著她,“喲,這不是叢藤麼?帶著這兩臭小子蹲人還打架,本事挺大啊。”
叢藤壓根不接他陰陽怪氣的話茬,嘿嘿一笑,“不敢不敢。”
方連堂霎時翻臉,射過去一記眼刀,比寒冬臘月的風還冷,“你敢得很,一天天的能不能讓我省點心,知道的我是你舅舅,不知道的以為我是成天跟你屁股後頭收拾爛攤子的保姆。”
叢藤早習慣了他刀子嘴的威力,笑眯眯的撲到他跟前去,“哪能啊,您是我親舅舅,以後我當牛做馬伺候您。”
方連堂退後兩步,冷冷道:“我怕是活不到那時候。”
叢藤剛要繼續油嘴滑舌,就接收到李初喬明晃晃使過來的眼色,把將要出口的話咽了下去。
李初喬繞過方連堂,拉著叢藤走到另外兩人跟前,衝著陳聞說:“你爸媽都還在廠裡。”
她頓了頓,有些欲言又止,卻還是對著羊仔輕聲說:“你爸媽也還在忙,一會咱們都去小藤家吃飯。”
羊仔臉上表情沒什麼變化,隻眸光閃了閃,轉瞬又恢複如初,一如往常般笑了笑,“知道了。”
李初喬眼見羊仔耷拉著腦袋,連忙岔開話題:“還好今天是星期五,不然這麼晚回去,你們的作業就寫不完了。”
叢藤一怔,隨即眨巴幾下眼,努力醞釀著眼淚,“一定要在我們累死累活的時候說這個嗎?”
看著叢藤和陳聞這兩人如同複製粘貼的表情,羊仔拚命憋著笑,故作一臉嚴肅,“李老師,我們心裡有數的。”
李初喬看著眼前三根老油條,歎了口氣,彆開眼。
沒一會警察就先把羊仔的四十三塊五交到了方連堂手裡。
方連堂一臉嫌棄地拈了拈幾張薄薄的紙幣,轉手塞到羊仔口袋裡,又同警察說明其他兩人家裡的情況,等確認過後才同意把人一起領回去。
正要走出警局,叢藤忽地想起一個被全程遺忘的人。
回過頭,亮堂堂的大廳裡,他孤身隻影坐在角落,腰身挺得筆直,額前細碎的發淺淺遮住額頭,膚色勝似今年遲遲未到的新雪,與漆黑的瞳仁反差到極致。
任屋內人來人往,屋外天凝地閉,他隻望著對麵的黑框掛鐘出神。
她揚了揚下巴,不輕不重問了聲:“喂,有沒有人來接你啊?”
男生恍惚了一瞬,轉頭迎上她疑惑的目光,點頭,“有。”
不等她回應,又移開視線,淡聲道了句“謝謝”。
他們是為了羊仔才在那蹲人,叢藤聽到他道謝著實有些不好意思,訕笑著撓了撓有些炸毛的短發,“小事,不用謝。”
“叢藤!還回不回去吃飯了!”方連堂站在警局外吼道,一下把人喊回了神。
叢藤撂下一句“那我們先走了”,胡亂擺了擺手,轉身推門出了警局。
隔著一扇玻璃門,外界一切喧鬨的聲音如音箱蒙了層厚重的灰塵,聽不大真切。
“冷死了,趕緊回家!”方連堂走在最後,跟趕雞回籠一般催促著。
叢藤把手揣進黑色棉襖口袋裡,下巴縮進衣領,呼出潮濕的熱氣,“走嘍,我舅舅說給大家做油燜大蝦!”
方連堂心口一梗,臉黑得能滴出墨來,“我說回家!”
叢藤對身後氣急敗壞的聲音充耳不聞,歡脫地朝著濃重夜色跑去,“油燜大蝦!”
陳聞緊隨其後,低著頭,每一步都踩著地磚的縫隙,“爆炒牛蛙!”
被落下的羊仔前邊還背著叢藤裝著幾塊板磚的書包,邁著碎步,如企鵝般左右小幅度搖晃,喊道:“等等我啊!”
小跑跟上的李初喬:“……”
“吃吃吃,餓死鬼投胎啊你們!”
方連堂無可奈何地長歎口氣,暗罵造孽,隨即快步往前趕上幾人腳步。
路燈下的身影逐漸拉長,笑罵打鬨聲消散在冬風與茫茫霧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