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奶奶 我們的初遇(1 / 2)

影子 EvaLee 2922 字 11個月前

雙塔村裡一直有各種關於瘋奶奶的謠言。有人說她的瘋癲是打娘胎裡帶出來的;也有人說她是在晚上看見了不乾淨的東西,嚇瘋的;我曾問大人們不乾淨的東西是什麼,他們卻癟著嘴,瞪大雙眼,食指抵上皺巴巴的薄唇,好像我說出了驚天機密。可我卻愈加困惑——一個東西要有多臟,才能嚇瘋個人?

村裡的孩子們也不喜歡瘋奶奶。他們一個個弓著背,黑黢黢的小手揮舞著地上拾起的樹枝,呲牙咧嘴地模仿她。我常認為小孩子是最惡毒的生物,他們沒有同理心、也無所顧忌;又或許是他們太精明——他們明白由於自己的年齡小,無論做出什麼極惡的事,大人都會找出各種各樣的借口來。

“童言無忌。”

“孩子懂什麼呀?”

“他才多大點兒,你跟孩子計較什麼?”

“……”

小孩子才不像小動物,在我看來,小孩子就是小動物的反義詞。動物是無邪的,無邪的生物生不出邪惡的下一代。而那些大人卻如此自以為是,把自己想象得與動物一般純潔高尚,理所當然地以為自己生出的後代就如小動物一樣可愛。真是自欺欺人。小孩子隻是縮水的大人,憑借著自己縮水的優勢在行惡的小混蛋。大人們收斂許多,隻是因為失去“年齡”這個保護傘,不能理所應當地作惡,於是便壓製住欲望,變得不那麼可惡了。

每當想到這裡,我便苦惱於我是個小孩子。不止一次我深夜向上天許願,讓我變成一隻小狗崽。在第二天天明時,我不會立刻睜眼,我幻想著全身被蓬鬆柔軟的毛發覆蓋,我會有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和一個可愛的棕色鼻子。在做好一切心理準備後,我便立刻睜開雙眼,直挺挺地坐起身,並失望地發現自己依舊光滑的雙手。媽媽曾告訴我,如果我許願夠虔誠,我就能感動上天。也許是她在騙我,也許是我不夠虔誠。我常拿不定主意到底向哪個神許願——我知道大人們口中的老天爺、也在童話中讀到過上帝。我大概該拿定主意隻向一個神許願的。也許是我不夠虔誠吧。

即使成為小狗崽的幻想並未實現,我還是認為自己與動物們有著些特殊的關係。柿子樹下拴著的大黑背,趴在屋簷上的玳瑁貓,後院聒噪的大母雞,常在村子裡流浪的大黃,被邋遢小夥趕著上土坡的羊,被大鐵門關在小屋裡的幾隻奶牛……我全認得它們,它們也都認得我。

人們骨子裡都有些優越感,認為人是靠語言交流,就要把這套標準套在動物身上。衝著動物吵吵嚷嚷,覺得它們做事不合心意就要拳打腳踢,罵著它們太皮太蠢,難以管教。我幻想有一天,一群外太空生物會降臨地球。它們用鼻子交流——它們鼻腔中有可以散發氣味的裝置,得以讓對方明白自己想傳達的信息。它們也嘗試用鼻子與我們交流,我們卻無法理解它們在做什麼。於是它們暴跳如雷,拿小鞭子抽向我們的屁股。或者,說不定它們沒有人類這麼自大,它們會觀察人類交流方式的不同,並學習用嘴交流。

我多病,並沒有像村裡同齡孩子一樣被父母送去幼兒園。平日裡爸爸媽媽去上班,姥姥姥爺去種地,我便總會和動物們在一起。我常搬出一把小板凳坐在院子中,黑背總會從他磚砌的小房子裡出來到我跟前坐下,蓬鬆的大尾巴如掃帚般在沾滿灰塵的水泥地上掃出個半圓來。有時候玳瑁貓也會來,她是院子的常客,黑背見了她也隻是象征性地在喉嚨中唔噥幾聲,宣誓下領地主權,接著便又把注意力放回我身上。

可那日,黑背耷拉在嘴邊的大舌頭猛地被收回口中。他警覺地望向屋簷上的一隻大橘貓,玳瑁就站在一旁。我從沒見過那橘貓,他身材碩大,毛色鮮亮,大概是隻家貓。他與玳瑁從屋簷跳到柿子樹上,接著又順著樹枝上了圍牆。我跟著他們走出院子,向村子裡處走去。姥姥姥爺還沒回來,我猶豫片刻,又想到玳瑁總會回我家吃晚飯,於是便放心地走了。

北京的秋天很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唯獨可以算得上是秋天的時段卻十分招人喜歡,天上沒有一絲雲彩,那一方澄澈配著時有時無的柔風,撫平夏日殘留的燥熱。看久了那片湛藍,眼前總會出現幾朵奇形怪狀的白色。我移動視線去追尋,它們卻沿為視線方向逃竄。我認為它們是精靈。橘和玳瑁並列走著,我跟在後麵,玳瑁時不時回頭看我幾眼,拐彎處不忘停下,眯著眼睛叫我跟上。我不緊不慢,一會仰著頭尋找精靈,一會踢踢路上的石頭,一會又轉過身倒過來走。陽光把大樹拓印在水泥路上,樹乾和枝葉交彙織成一張巨大的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