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漪晃了晃自己的白玉耳墜,也不知道到底聽到了沒有。
呂宅原是前朝王府改建,占地百頃,依山而建,順地勢而立,中間庭院無數,樓閣繁多,其中構山為景,跨水為閣,花林曲池,園園而有,竹柏冬青,桃李夏綠,循四時而植,節令不同,自有一番美景。
而將這些雕梁畫棟的建築連接在一起的是一條條鋪滿了卵石的小徑,這些光滑可鑒的卵石是千裡迢迢從萬壽山上運來的,舟車勞頓,可以說是靡費甚重。
但是它就這樣被呂漪踩在腳下。
上一次阿父喚她,是因為她翻牆時摔壞了琉璃瓦,上上次阿父喚她,是因為她不小心弄壞了書房裡的端州硯,這次找她,不會又是要訓她一頓吧,她心裡有些怯。
腳下走得稍微急了些,額上便生了些細汗。身後的貼身侍女見狀,便趕緊拿出一把團扇,慢慢地為她扇起風來。
“我不用這玩意。”呂漪把侍女的手按下去,輕輕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半個白壁似的胳膊,這才涼快嘛。她又開始想念自己的胡裙了,這些漢家衣裳又長又大,在夏天走起來簡直讓人大汗淋漓。要不是宮中流行這些服飾,她才不會穿呢。
阿父的議事堂到了,她連忙把袖子放下。
麵前這間對稱布局的廡殿,屋麵略彎曲,一條正脊和四條斜脊將屋頂分隔開,四個屋簷向上高高翹起,顯得十分莊嚴肅重。
呂漪吞了吞口水,一臉沉痛地走了進去。
“阿父!”她遠遠喚了一聲。
“漪娘來了,”裡麵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快進來,快進來。”
呂漪穿過擺放著一盆大紅珊瑚的正廳,跨過門檻,走到書房。
書房的麵積不大,中間擺放著一個銅製的香爐,有清涼淡雅的熏香一縷縷地從鏤空的蓋子中飄來。牆上掛了一把良弓,弓身是由上好的拓木製成,用犀角磨成的薄片貼於弓壁外側,再在外麵繪上彩色的紋飾,這是一把裝飾弓,但還是有肅殺的氣息撲麵而來。一張桃木桌就擺放在房間南側,上麵擺放的貔貅鎮尺漆黑而有光澤,一看就是深受主人的喜愛。
一個中年男人就站在那張桃木桌旁,旁邊還站著一個和呂漪年齡相仿的小姑娘。她梳著時新的元寶髻,上麵淺淺插著幾支金翠。一雙眉眼低垂,似泣非泣,如雨後初霽的虹橋,朦朧而淺淡,氣質十分出塵。
“三妹妹。”呂漪連忙走過去挽起她的手。
“姐姐。”呂馮側身咳了兩聲,也挽住她的手。
“是又著涼,生病了?”呂漪一臉擔憂地望著自己的這個妹妹,她這個妹妹和她年紀相當,貌美非常,尤善詩書,就是身子骨不太好,常常有個頭疼腦熱的,就得往床上躺幾天。
呂馮輕輕搖了搖頭,拉著她朝著父親見了一禮。
呂期摸了摸自己仙風道骨的胡須:“都坐,都坐,自家人。”
兩個人各選了一把雕花的紅木椅坐下了。
“我今日叫你們來,是因為終於太皇太後將你們的身份定下來了。”他說的是二人進宮後的官職。太皇太後思念親人,想要召自己的兩個侄女進宮陪伴,最合適的身份就是女官了。
本朝實行女官製度,女官在後宮與前朝中行走,起到教化妃嬪、管理人員、抄寫文書、傳遞訊息等作用,而官職從最末等的五品到最高等的二品不等,她們是宮廷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太皇太後擬旨,召你們二人做女侍中。”呂期心裡十分滿意,這個職位可虛可實,最適合不過。有時皇帝為了昭示恩寵,常常給一些官吏的夫人賜予這個職位,那些夫人享受二品女官的俸祿,但是並不待在宮中,隻是一個掛名。太皇太後給兩個侄女授予這個職位,本意也不是讓自家人來宮裡乾事的,隻是想讓兩個侄女多親近點皇帝,培養感情。
“女侍中?具體做什麼活計?”呂漪連忙發問。
呂期笑著摸了摸胡子:“等你們到了皇宮,宮中的管事自然會教你們,不必太過著急。”
“那皇宮究竟是什麼樣子?”呂漪雖然從小天不怕地不怕,但馬上要去到一個陌生地方,還是有些忐忑,她舔了舔嘴唇,又忍不住問:“姑母呢?姑母到底是什麼樣的?”
不怪她好奇,她可是從小聽著自家姑母的故事長大的。姑母當年因罪沒入宮廷,但十二歲時就成為了文帝的美人,十五歲時就坐上了中宮的寶座,統領後宮,二十四歲就成為了太後,垂簾聽政,直到現在。
呂期笑了笑,罕見地和自己的女兒賣了個關子:“等你見到了不就知道了,你到時可不要像在家裡一樣沒個正行,若惹了她生氣,阿父也保不了你。”
呂漪抬了抬頭,眼睛裡寫滿了不服:“才不會呢,我最是崇敬姑母了。”
“馮定會謹遵姑母教誨。”呂馮也在一旁保證,一雙稚嫩的眼睛尤為認真。
呂期看著這兩個鐘靈毓秀的女兒,心裡十分滿意。這兩個孩子出生月份相近,雖然生母不同,卻十分親近。一個性子熱烈些,一個更喜好清淨,看似南轅北轍,相處起來卻也互補,往來沒什麼芥蒂,呂漪拉著妹妹去跑馬,呂馮帶著姐姐去詩會,相互照顧,令他十分欣慰。
他大抵是知道太皇太後的意思,送人進宮,明麵上是去同太皇太後解悶,實際上是要從自己這兩個適齡的女兒裡選出一個坐上皇後的座位。隻有掌握了中宮,他們呂氏一族才能延續目前的榮光。兩個女兒如今也都懂事了,正好在宮中相互扶持。
而至於要選誰,就等著進宮看看皇帝的意思了,他撫著胡子,微不可查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