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惜明懶懶地張開眼睛，抬眸看了一下那腳步響起的方向，隨即整個人都愣住了。
林尉穿著一身滑稽的保潔服，正靜靜地站在他的眼前。
兩人四目相望，相顧無言。
空氣中，沉默的因子在二人周遭遊移，就看誰先敗下陣來，它們才會悄悄撤退。
最終，還是林尉先開了口。
“對不起。”
顧惜明原本以為林尉會很生氣地質問他這些天都去哪兒了，沒想到他開口就是道歉。
他抬頭看了看林尉，總覺得他哪裡不一樣了。
不過，他卻莫名清楚，這聲道歉是道的哪門子歉。
他們最後分開的時候，林尉使了性子，他是在為自己的那個不合時宜的小性子向他道歉。
顧惜明想回應一些什麼，可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怎麼說呢？
就淡淡地回應一聲自己接受他的歉意了嗎？
其實，顧惜明後來回想過，自己冒冒失失地讓林尉去見馮梓，確實會惹怒林尉。
說到底，這事兒也怪不了林尉。
他也清楚，林尉今天來，看到他現在這副坐輪椅的衰樣，一定是要問個清楚的。
自己應該給他一個怎樣的答案才是合適的呢？
顧惜明是真的不知道。
他這副樣子是係統對他擅自更改程序的懲罰，他早已經預料到，但他不知道該怎麼跟林尉解釋。
他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訴林尉，此刻他所處的這個世界並不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而往後的路，他也不能陪林尉繼續走下去了。
所有這些讓人理不清的亂線團全都堵在了顧惜明的嘴巴裡，讓他張不了口。
林尉見他沉默不語，那些見不到他的慌亂，看到他癱瘓的驚詫和心疼，全部化為一腔怒火，不可抑製地熊熊燃燒起來。
“我道歉了，你不回應我嗎？你不想解釋一下，你對我避而不見這麼多天的原因嗎？你不解釋，那我大膽猜測一下，是因為你突然癱瘓了，不想告訴我，所以讓你父母跟我說你要出國留學。你這是要和我分手的意思嗎？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嗎？顧惜明！”
這話是林尉自己的推斷，雖然和事實相去甚遠，但從林尉的角度出發，推斷也算合情合理。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林尉眼眶裡毫無征兆地落下，就連林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哭了。
顧惜明最見不得林尉哭。
以前，他一哭，自己就心煩意亂大半天不在狀態。
但此刻，顧惜明十分清楚，現在不是心亂的時候。
林尉短短幾句話，他便掌握了此刻的全部情況。
在這個係統裡，他的父母、司機，包括小區保安，還有醫院工作人員，隻要和他有較為密切關聯的，都是因他而存在的NPC。
這些NPC的第一要務就是要保護他。
如今他被係統反噬，動彈不得。
這些NPC就自動展開防禦機製，不讓任何人，包括林尉，接近他。
還好，他在司機老張的程序裡開了一個小後門。
萬一發生這樣的情況，林尉通過老張就能再見他一麵。
隻是他根本不會期待林尉能做到。
這段時間林尉受到的刺激正在逐漸升級，而他也能漸漸地回憶起過往的一些片段，雖然他自己還沒有意識到這是他自己的記憶。
這種想起，一開始隻會在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出現，後來接觸了某些特定物品也能出現，再到情緒低落的時候便會以夢的狀態觸發，最後甚至出現了白日做夢的形態。根據這種升級的速度，顧惜明基本可以判斷，這段“回憶的旅程”快要到終點了。
當初他不顧一切在自主意識健在的情況下接入係統，就是因為係統還是雛形機，很多機製不完善，人機交互的信息流很容易過載導致接入者腦神經受到不可逆的傷害，從而需要一個健全的大腦去替它分擔一部分刺激，讓信息流的交互達到微妙平衡。
但這些傷害是給基於長時間接入來算的，如果很快終結傷害量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他盤算了一切，已做好萬全準備，哪怕以後他不能陪在林尉身邊，林尉應該也不會受到過載的太大傷害，從而順利走向最後的結局。
但是他卻沒想到林尉誤打誤撞，居然通過老張又見到了他。
既然這場寶貴的見麵是上天所賜，那麼他就要將這次機會利用到極致，進行最後一擊。
顧惜明：“小尉，你想讓我好起來嗎？”
林尉不知道顧惜明錯綜複雜的心思，更想不到隱藏在這些事情背後的真相，但他卻無比確認一點，那就是他想要顧惜明重新站起來，變回以前那個健康的、健壯的、可以無憂無慮享受生活的年輕人。
所以，他慎重地點頭：“當然想。”
“那你就去見馮梓一麵。”顧惜明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林尉一下子破防了。
他無法置信地問道：“為什麼？”
顧惜明眼眸半垂，沒讓林尉看到他眼裡的無奈。
“不要問為什麼，如果你相信我，你就聽我的，去見他一麵。”
林尉實在不懂，還想繼續刨根問底，但此刻顧夫人的聲音卻不遠不近地傳了過來。
她應該是吃完飯，又回來陪顧惜明了。
“趕緊走，彆讓我媽發現。否則，我也不知道她會怎麼對你。”
顧惜明清楚，這些NPC為了保護自己，做出怎樣瘋狂的事都不足為怪。
林尉被顧惜明緊張的語氣所感染，也緊張起來。
眼看著顧夫人越來越近，他來不及再問顧惜明什麼，便立刻閃身躲進了樹蔭。
顧夫人推著顧惜明的輪椅走出了空中花園。
林尉從樹蔭中現身，看著顧惜明離去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他來見顧惜明之前，心裡是一團亂麻；見了顧惜明之後，他心裡更亂了。
看著空中花園裡這滿園秋色，林尉覺得自己也如同那些在秋風中飄零的落葉一般，無依無靠，隨風而行。
而這風又會將他吹向何處呢？